到家時,丈夫世勇正斜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屋裏酒氣撲鼻,椅子被踢倒,桌布被揉成一團扔在角落。春瑛料想,他一定是在鎮上和薛晨喝了一整天的酒。不用說,今天下午的課,他恐怕也沒去上。
春瑛皺眉,收拾家務。這幾天來,她愈發對世勇的放蕩而不滿。
她懷著滿肚子氣做飯,飯菜下鍋,火焰撩燒著她的心。因為一味顧及肚裏的孩子,不小心燙傷了手。
等到飯菜的香味飄滿了整個木屋,世勇才昏昏沉沉起床。
春瑛由得他起床洗臉,一聲不吭。
世勇坐下來,看了看妻子,笑了。
“怎麼,對我不滿意了?”
“與你無關。是生活。”
“你後悔來這兒了?”
“後悔的,好像不是我吧。”
世勇放下筷子,雙手枕著腦袋,長歎一聲。
“你知道嗎?這些日子,我甚至開始懷念起下鄉的時候。”
“那有什麼好懷念的。”
“下鄉那會,雖然苦點,累點,但能看到希望。”世勇伸手數手指頭。“比方說,每天要做多少公分,做完就可以休息。一個月忙上二十多天,就有兩天假期,能去城裏玩。隻要有個頭,你能看到方向,就算再辛苦,也扛下來了。可如今呢?”
“如今怎麼了?”
“我看不到方向……”世勇泄了氣,“今天去鎮上,薛晨跟我說,當初跟我們一起在四村插隊的一個同學,也和咱們做了同樣的選擇。”
“也來連田?”
“哪能啊,人家可比咱們會挑地方。東南沿海,一個小漁村!聽說沒,那地方,再過些日子,就會變成特區。特區,啥概念?那可是要跟國際接軌的。在那裏當老師,且不說福利待遇會溜溜往上漲,就是教書育人,培養出來的人才,也是為了國家未來搞建設而服務的。兩下一對比,這差距!哎……”
“你心動了?”
“我不知道。”世勇搖頭,把衣服撩到胸口,表情痛苦極了。“換成半年前,我可以拍著胸口告訴你,我一點兒也不羨慕別人。現在……我可以說,我依然保有理想,但已看不到理想實現的那天。我讓薛晨把全鎮的戶籍給我看了,你知道鎮上一共有多少沒念過書的孩子?兩百多,兩百多啊……要是他們都來念書,咱們能給這個國家、這個社會培養多少有用的苗子?可是,你也看到了……嗬嗬,”世勇傻笑,“這就是連田,這就是現實,何等悲涼的現實。”
看著丈夫哀歎的模樣,春瑛又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
她安慰道:“孩子少也不要緊。就算最後隻有一兩個成才,說不定也能引起一番震動呢?誰敢肯定,這一兩個人,就不能為連田鎮改天換地?”
“是的,你是樂觀的。”世勇直勾勾看著妻子的眼睛,“如果我也有你這樣的樂觀,那該多好。”
兩人笑了,氣氛重新變得融洽。
春瑛趁機提出自己的問題。
“假如說,我是說假如……咱們有了孩子,你會高興嗎?”
世勇想了想,“我當然會高興。不過,之前不是說過嗎?現在還不是要孩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