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時,理發師異常沉默,從不主動推銷什麼,這使我們不必麵臨沒話找話的尷尬。我望向鏡中的自己,試圖換個表情。真慶幸他是個愛吹口哨而不愛說話的人,這讓我如釋重負。他撣去了我脖子後麵的碎頭發,我眯縫著棕色的眼睛,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想來這種表情在他看來怪異至極吧。我站起身,低頭看了看滿地都是的淺褐色、金黃色交錯的頭發,心想,換個發型可能是個不錯的開始。

媽媽在福特斯百貨商店為我選購了一套新製服,那時我便下定決心,為了再次成為一名新生,我必須重塑自我。媽媽拿起了一包三件式的白襯衫,和女售貨員津津樂道地聊起了我的發育高峰期。與此同時,我一條接一條地試穿了很多條黑褲子。她們聊得興致正濃,似乎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媽媽不斷地撫摸著我理完發後光溜溜的脖子,就好像數年沒見過它一樣。她試圖壓平我支棱的短發,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然後遞給我一條紅灰色條紋相間的領帶和兩件V領灰色套頭上衣。這種衣服穿起來很癢,我才不會在這麼熱的天穿呢。天氣這麼熱,真搞不懂她為什麼要買。

三天前我們搬到了斯拜爾·赫丁翰。隻花了一兩天時間,我們就把全部行李安置到了空蕩、簡陋的出租屋中。剛剛我又畫掉了待辦清單上的最後兩項,我現在手頭無事可做了。我丟下正在付錢買衣服的媽媽,走出了百貨商店。我四處閑逛著,想隨便找點事做,過一個平靜的周末。閑逛時,我將所經之處通通記在了腦海中:肉鋪、麵包房、手工小鋪、雜貨店,還有一座圖書館,緊鄰著一所麵積很大的小學。雖然這個地方很陌生,我依然看到了我熟悉的“通過村莊,請謹慎駕駛”的標誌。走向聖彼得教堂的途中,我看到了一大盆一大盆的素色夏花,開得遍地都是,堪比“盛放英倫”。教堂外的一塊軟木板上貼著有關夏季盛會和音樂節的告示,這些告示和一則剝脫了的教堂委員會晚禱通告貼在一起。

又是一片廣袤的荒野之地,毫無特別之處。不過這個村莊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走進布洛克斯森林,我的手指感到一陣陣刺痛。好像某個東西正等待著被人發現——我能感覺到它正離開河水向我而來。有東西潛伏在這兒,躲在白蠟樹的影子下發出尖銳的嘶叫聲。

我長舒了一口氣,借此擺脫那種可怕的感覺,我可不希望自己有哪怕片刻的時間去體會那種感覺。我加快了腳步,越走越快,等到快能跑起來的時候,我邁開雙腿,一個大跨步向著河邊奔去。

周一早上,當我們的車駛進學校灰色的停車場時,我真希望自己之前能堅持一個人來上學。看到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學校的其他學生,我意識到開始新生活比換個新發型難多了。他們看起來倒是怡然自得,即使不想來這兒,也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我則相反,除了媽媽一席長長的獨白讓我感覺似曾相識之外,毫無頭緒。

“我已經和你說過你爸工作的事了,那就是我們再次搬家的原因。我們沒必要再詳細討論你轉學的原因,對嗎?諾亞,對你來說,這是一個新機會。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這都是一個新開始。親愛的,這一次就嚐試一下吧,好嗎?”說著,她關掉汽車引擎,解開安全帶,伸過手來緊緊地握著我的胳膊。周圍很安靜,隻聽到她的手鐲叮當作響的聲音。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用明亮且單調的語氣繼續說著,整個車裏都洋溢著她對我的期許之情。

“現在隻剩下夏季一個學期,沒多長時間了。因為明年你還要考試……所以我們不會再搬家了,好嗎?我們這次會安定下來的,好嗎?”雖然她試著用一種確定甚至命令的語氣說這些話,可聽起來更像是在質疑,她看著我,句末的音調高了八度。我點了點頭,她才舒了口氣。

她又塗了塗口紅,咧嘴微笑著,觀察鏡中的自己。我希望那個微笑是她發自內心的。除了點頭之外,我應該有所表示。她需要我的承諾,不過我不能對她說謊。我真的試過,可我真的不太擅長說謊,一直都不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