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混亂至極。
程靜書隻知道不停地往前跑,一刻都不敢放鬆……
她不知前路通向哪裏,也不知是離望京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
當下,保命要緊。
她一個隻會逃的大夫,帶上一個受了傷、內力盡失的白發妖孽……
除了繼續逃,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她時不時會喊喊段秋月。
段秋月耐心十足地應著。
他調侃道:“小鬼,你是不是怕我死啊!”
“你說什麼!?”疾行時,隻能扯著嗓子喊。
段秋月在她背後寫了一個“死”字。
程靜書挽韁,忽然停了下來。
夜風將她那頭如綢緞般閃著清輝的發吹得亂遭遭的,她將散到額前的發勾到耳後,扭頭問他:“你哪兒難受!?”
她小臉緊繃,眉眼裏寫滿了焦急,道:“你說話啊!”
段秋月意識到這玩笑開大了。
他臉色虛白,卻擠出一抹笑,道:“沒事,看你嚇得…哥哥錯了,不該開這種玩笑……”
程靜書的緊繃並未因此而有絲毫的緩解。
她盯著段秋月,眸中逐漸蓄積起了水汽。
她一把拉過他的手,搭上他的脈。
“小鬼……”
程靜書吼道:“閉嘴!”
段秋月:……
小鬼的氣性真是大呀!
他近乎癡迷地盯著她的側臉。
這一刻,她的眼裏心裏應該都隻有他吧!
天知道他有多珍惜這一刻。
許久,程靜書擰眉,道:“你怎麼會……”
段秋月按住她的手,不甚在意道:“別愁眉苦臉,哥哥不會死。”
不把你平安送到太尉府,哥哥怎麼舍得死!?
哥哥怎麼…敢死!?
程靜書眸中的水汽終於聚齊成了淚珠,一眨眼就滴了下來。
滾燙的淚落在段秋月的手背上,燙得他的心驟然收縮。
他一下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吸了吸鼻子,仰頭看天。
今夜星辰漫天,隔著淚眼,他卻看不太真切。
說來可笑……
他見著她的眼淚,竟也想哭了……
段秋月會哭!?
在這之前他都不覺得血骨門少門主、白發妖孽段秋月也有眼淚這種東西。
“哥哥,我一定會救你,我會盡我的全力,若我做不到,我會給我師父寫信。我師父很厲害,他肯定能救你……”
她已經語無倫次。
心,真的好疼好疼。
人生真的…太無常了。
她怎會預料得到,當日從望京去往青州的路上,那一夜帶有明顯意圖的搭救,竟會牽扯到這之後起起伏伏的生生死死!?
她怎麼會猜想得到,她隻不過是做了為醫者該做的一件事,隻是救了他一次,就得到他傾心相待?
若能想得到這些,她寧願當日冷血、冷漠、冷心、冷情,也絕不會為了他腰間掛著的血骨神玉而動了心。
她寧可,不要救他!
他是段秋月啊!
當夜就算沒有她,他也不會死。
程靜書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後悔。
忍不住,哭得愈發烈了……
段秋月忍不住將她擁入了懷抱。
不為情,不為欲,單純的兄長給妹妹的擁抱。
他道:“哥哥信你!信你一定會救我!所以,能不能不哭了!?”
程靜書點頭,可淚水還是住不住地往下掉。
段秋月無奈,隻得嚇唬他:“你聽見了沒!?好像有人追來了。小鬼,哥哥現在隻能靠你了!咱們先走,以後還有大把的時間能夠聊。別在這兒哭了好不好!?”
果然,程靜書立馬讓他坐好,猛夾馬腹,離開此地。
段秋月鬆了口氣。
風中,塵土中,他聽到程靜書認認真真地說了句:“哥哥,以後別提那個字了,我不喜歡!非常非常不喜歡。”
那個字!?
段秋月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在她背上寫的那個字。
死。
小鬼怕他死嗎!?
他死了,她會為他落淚,為為他遺憾傷心嗎!?
段秋月晃了晃腦袋。
他真是瘋了。
她方才落淚已經讓他慌得跟個毛頭小子似的,他哪裏還敢再讓她落淚?
若,別無他法。
他會死得遠遠的,不叫她知道,不讓她看到。
最好,若幹年後即便屍骨被尋得,她也早就為人母、為人祖母,不會再記得他,也不會再掉眼淚。
他喜歡她,是盼著她永遠那麼靈動可愛,永遠那麼陽光向上,永遠在那副狐狸外下藏著一顆悲憫的、慈悲的心。
他重重的點頭,道:“哥哥以後再也不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