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笑出了眼淚，道：“天意啊…這都是天意！小書，我提到的那位年輕時愛過我的人便是蒿儒。”
程靜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當真嗎！？您提到的那個人就是我師父，而我師父藏在心底不容人提及的師妹就是您！？”
婦人眸光有一瞬的呆滯，問：“你師父當真稱我為師妹！？在我做了那種背棄醫德的事情後，他竟然還肯認我這個師妹！？我以為他早就把我忘了，我以為他覺得我乃師門恥辱，他曾經逼著我發誓，此生絕不提及師門中事，也絕不可透露世人我與他的關係。他應該早早地就將我從他的回憶中抹除了才對啊，他應該很恨很恨我啊！畢竟…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連我自己都覺得我不配自稱大夫……”
程靜書一直注意著她的脈象。
她右手看似隨意的握著婦人的手，其實仍是虛虛地搭著她的脈象。
是以，她的心止不住地下沉。
這是幹娘最後的回光返照了。
程靜書吸了吸鼻子，接過程川昱遞來的帕子，擦幹了眼淚。
她努力地笑著，道：“師父應該從來就沒真的恨過你。師父那樣的人能跟在你身後接診病人就已經能證明他的態度了。他一生未娶，也從未見他和哪個姑娘親近過。他早就原諒你了，至於他逼您發誓，應也不是生氣，而是為了保護你……”
“哈哈哈…我…我這輩子終究還是對不起他啊…我為了我的愛情，害了兩個那麼優秀的男人。你別看我雖然和你幹爹在一起，可你幹爹的野心和抱負也都埋沒在了山裏那些長長的歲月裏。原本以為阿儒哥哥放下我之後還能收獲幸福和美滿…可原來都是我的奢望……”
程靜書喉嚨滾動。
她強忍著眼淚，可淚水還是順著眼角往下淌。
她哽咽著：“幹娘，我師父過得很好，一大把年紀了還跟個老頑童似的，心態比我還年輕。”
“那就好…那就好…真想在再見一見阿儒哥哥，想好好地跟他道一聲抱歉，雖然這抱歉已經遲了幾十年了……”
“會有機會的，到時候你當年跟師父說。幹娘…幹爹就快回來了，幹爹除了你，什麼都沒了，你忍心讓幹爹一個人留在世上嗎！？”
“你幹爹他…回不來了……”婦人眸中的哀傷和沉痛愈發凝重，“我和他有感應的，我知道他已經不在了…小書，你的對手絕非善類，你要注意安全啊…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程靜書慌亂地抓住夫人的手，握得緊緊地，道：“對不起……”
“傻孩子，看著你們這代人一點點地長大，為了心中所愛不惜性命，為了心中大義闖刀山火海，我很羨慕，也很感動…小書，要活著……”
“幹娘！！！”
那婦人永永遠遠地閉上了雙眼。
程靜書緊緊地抱著她。
程川昱想把她拉起來，湊近了卻聽到她喃喃自語著：我又害死了一條人命，老天爺到底要我背負多少條人命才肯罷休……
程川昱心驚，看著程靜書繃緊的小臉，心疼道：“小妹……”
“大哥，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
沒多久，程川昱一臉凝重地在外敲門，道：“小書，你出來一趟。”
程靜書沒有說話。
程川昱深吸了一口氣，直言道：“你幹爹被送回來了。”
幹爹回來了！？
程靜書心裏一喜。
這喜稍稍衝淡了些許她心中的悲，也砸得她忽略了程川昱說的是“你幹爹被送回來了”，而不是“你幹爹回來了”。
她將婦人安置好，急匆匆地推開了門。
四下打量，她並未見到那個看起來就像是個柔柔弱弱的教書先生，卻能以一己之力扛下所有生活的苦，為心愛之人打造出一個世外桃源的男人。
她真的沒想過那次在山中遇到刺客時出賣自己的人就是他。
如今得知了，她也沒有多大憤怒。
他隻是在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和一生摯愛之間選擇了保全摯愛的命，他隻是做了和這世上大多數男人一樣的選擇。
程靜書沒什麼立場去責怪，尤其是在人家的摯愛因她而死之後……
程靜書臉上淚痕未幹，紅腫著眼睛問：“幹爹呢！？”
程川昱有些不忍心了。
他瞧瞧給下人比了個退下的手勢。
下人雖然驚訝，但都訓練有素，推著板車就準備走。
然而，程靜書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她幾個健步就衝向了那板車處，她伸手要揭開白布時，程川昱按住了她的手。
“小妹，逝者已逝，不可無禮。大哥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如今我們能做的便也隻是讓他們走得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