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皇宮,禦書房。
宮人將程靜書帶到此處就自行離去了。
她想多問幾句都沒有機會。
她起先恭恭敬敬地站得筆直,時間長了,她也乏了……
小腿肚顫抖發疼……
這疼痛又讓她憶起了前夜在成明山狂奔的情景……
不能想……
不要想……
想不得……
垂在腰側的手緊握成拳。
指甲蓋兒刺破掌心細嫩的肌膚,已是傷上加傷……
都說十指連心,那手掌心大概也連著人的心吧……
她尋了個位置,坐下。
她逼迫著自己去觀賞禦書房。
可腦海,就是不聽使喚。
她起身,眸光一一掃過層層疊疊的書架……
她抽出了一本史書。
坐下剛翻了沒多久,腳步聲響起。
她放下書,起身,行禮,低眉看著自己的腳尖,道:“民女程靜書參見陛下。”
南齊皇帝打量著她,並未立刻讓她平身。
她便也維持著躬身低眉的動作,一動不動。
皇帝坐在禦座之上。
宮人送上茶湯。
皇帝用碗蓋拂開茶葉,抿了口茶,慢悠悠開口,問:“你來見朕做什麼!?”
皇帝未說“平身”,她不敢抬頭,亦不敢直起身子。
她就著這麼別扭又難耐的姿勢回答:“陛下,民女想向陛下打聽一個人。”
“誰!?”
“厲雲承。”
砰——
皇帝拍桌,茶湯震蕩,濺出幾滴。
皇帝吼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直呼成王的名諱。”
“陛下,您親自下令削了厲雲承的王位,將其貶為庶人。您…忘了嗎!?”
“你!!!就算朕削了雲承的王位,雲承也還是朕的兒子,他身上還流著我皇族厲家的血,豈能被你直呼其名。”
“原來如此,是民女高看陛下了。”
此話一出,萬籟俱寂。
殿內伺候的宮人都低著頭,屏住呼吸,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這程家姑娘未免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竟還以如此語氣同陛下說話!
就算是她父親程太尉都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指責陛下啊!
程靜書不卑不亢,仍躬著身,哪怕腰很酸;仍低著頭,哪怕脖頸發疼。
她道:“陛下身居高位,生殺予奪,一念之間,今日民女卻瞧到了您的溫情。您不僅僅是君王,您還是一個父親,和這天下間所有的父親一樣,您有護犢情節。成王殿下賣官鬻爵、強搶民女、豢養私兵、克扣糧餉、中飽私囊、拉幫結派、意圖謀逆,多次欲致靜王殿下於死地,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證據確鑿。
尋常人哪怕隻是犯了其中一條,都是要嚴懲,甚至掉腦袋的重罪,可到了成王殿下身上,竟連老天爺都願意幫他,一場意外大火就將這些冒著生命危險尋找到的證據毀了…陛下您覺得這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嗎!?當然,您是天子,若說老天爺與您心意相通,那倒也並非完全不能讓人信服。
隻是,成王殿下是您的兒子,那靜王殿下呢!?段…段哥哥呢!?若論起親疏遠近,靜王殿下和段哥哥分明就是你的嫡子,身份地位血統都比那什麼勞什子的貴妃娘娘所出之子高貴太多。您就當真這麼厚此薄彼,心中無愧!?您的溫情就隻肯給成王一人,分毫不肯撥給靜王和段哥哥嗎!?
您以為成明山之戰為的是女人,為的是權勢,其實不是這樣的。真相總比您想象得還要殘忍。看著像是靜王殿下率兵逼得成王出兵,可其實…並非如此。成王的私兵一直藏在成明山中,養精蓄銳,若非被靜王逼上梁山,他們的矛頭會指向誰!?成王的私兵又會擁護誰!?您總不是覺得成王豢養士兵是為了您把!?
民女就不信,您絲毫沒有懷疑,絲毫沒有察覺!?若您和眾皇子們真是表麵上那樣父慈子孝,您又何以能坐得上南齊之皇的位置!?陛下,貴妃娘娘詐死離宮,趕著去和成王彙合,這一舉動又有何深意!?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的枕邊人是什麼人!?了不了解這個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兒子是什麼貨色!?
靜書自知今日所言冒了天下之大不韙,或許沒命踏出皇宮,但該說的,民女還是得說。依民女拙見,民女認為陛下的心就跟明鏡兒似的,您其實什麼都清楚。您隻是不忍看著您最愛的兒子死在你的麵前。成明山之戰,原本成王兵敗如山倒,可您去了,我看到您的那一刻就問了靜王殿下一個問題。
我問他,陛下幫誰。您知道靜王殿下怎麼回答嗎!?他說他不知道。王爺何等聰慧,豈會不知!?即便如此,他還是跟著您去了戰場,沒有阻您,沒有攔您。他不是沒料到您去戰場,可能會造成的後果啊!以至於當時的我都以為,您是為了止戰,您是不想看著親生兒子沙場對決,可原來,我們都錯了。您去戰場,隻為幫厲雲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