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墮入長久的黑暗,混沌與錯愕令鹿羽一時喪失了思考能力,兩隻手隻是顫抖著去牽言殊,仿佛隻要那個人承認自己的存在,世界便能霎時安穩。

“言殊,言殊,你看看我,我才是鹿羽,我在這裏。”鹿羽去牽言殊的衣角,隻撈到虛無的空氣。

鹿羽立在原地,愣愣的盯著自己的雙手。

沒有肉體,不被人感知,鹿羽,誰才是鹿羽?目光所至,“鹿羽”和言殊正並排走在長廊上,他們雙手撫過的地方,轉經筒旋轉著輪回,仿佛霎那永恒。

太陽穴突然而至的疼痛,如烈焰焚身般蔓延至全身,鹿羽眼前一黑,喪失了最後一點意識。

仿佛墜入一片溫暖原始的海洋,這裏鴻蒙初始,萬籟俱寂,空氣裏彌漫著檀香安穩的氣息,有人低低念著佛號,晨鍾暮鼓的回憶紛至遝來。鹿羽似走馬燈般旁觀著本不屬於自己的回憶,心裏卻泛起陌生卻柔軟的歎息。

鹿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這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接踵而至,還有那濃烈的感情,化不開的揪著心髒。寫滿了一個名字,言殊。

那日自市集歸來,言殊的手一直緊緊攥著,攥緊到拿劍的手都微微顫動。

“阿殊,你有心事。”空桐雲淡風輕。

言殊的筷子攪動著米粒,眼眶竟紅了。

“剛剛,我看見他們了,那些火光裏殺掉我父母的人。”

空桐一愣,放下筷子,歎氣道:“芸芸眾生,皆有命數,阿殊有何打算?”

言殊咬牙站起身:“我恨不得頃刻殺光他們,就像當年那些人的作為,讓他們血債血償!”

空桐了然道:“那為何剛剛在市集並未動手?”

言殊狠狠的用袖子抹了下眼睛:“隻是,看著那繈褓中的嬰孩,我——若是再見,我定不會繞過他們!”

空桐道:“你雖拜我為師,卻非我佛門中人,何去何從,師父不攔你。若你複仇,從此你我師徒便不必相見。”

言殊盯著空桐一字一頓道:“為何?他們是壞人,和那些惡靈鬼怪有什麼區別?”

空桐淡然:“自然有別,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屠戮帶來的隻有怨念和心魔。”

言殊自嘲著抿緊唇:“師父心懷天下,可他們逼得我爹慘死,我娘懸梁自盡,慘叫聲,哭聲,縈繞著我數年,隻待電閃雷鳴的夜晚,一遍一遍提醒著我複仇,師父可曾憐憫過我?”

空桐背過身去:“你走吧。”

言殊愣在原地。

言殊:“師父?”

空桐手指微涼,轉著念珠一圈又一圈。

那一晚,言殊徹夜未歸。

桌上的那盞青燈亮了一宿。

天亮了,空桐緩緩起身,身邊的小凳上仍然不見少年的身影,他吹熄了燈。手撫著桌角,佝僂著腰劇烈咳嗽了兩聲。

待他回身,少年一襲玄衣立在門口,身披風霜。

空桐愣了一下,指尖的念珠終是停了下來。

“我皈依佛門,你手染鮮血,你我師徒已恩斷義絕,何必歸來。”

言殊將佩劍仍在地上,劍刃如雪,不染分毫。

少年眼神通紅:“師父曾說,“既如此,你便跟著我”為何如今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