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過後的傍晚,無月一身白衣,戴著黑紗鬥笠站在京郊十裏亭外的一顆已經枯死的大樹下,時值盛夏,可是今日也不算太過於炎熱。
無月很安靜,可是他牽著的一稚子孩童卻有些坐立不安。墊著腳尖望著路的那一頭,顯然是在等什麼。無月低下頭來瞧著這個左顧右盼的小東西,剛想說些什麼讓他沉穩一些。耳畔傳來的車軲轆的轉動聲將他與孩子的注意力一道吸引了過去。
無月抿著唇,不自覺地抓緊了懷中的那一瓶藥。吱吱呀呀的聲音在無月聽來,便像是生命最後一刻發出的嗚咽聲,那是掙紮的叫喊。
此刻推著平板車的是位年邁的獄卒,雖然這躺在車上的女人在死牢裏頭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可是還是讓獄卒氣喘籲籲。人們不是常說,丟了靈魂的死人,是最重的麼。
無月站在枯樹下,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個婦人的眉和眼,更何況那個本來就靈動的小男孩。可是小男孩並沒有悲哀,而是抬頭望了望無月:“哥哥,你說娘親隻是睡著了?”
無月點點頭。一手拿出了些碎銀與獄卒:“勞煩您了,老人家。”
獄卒擺擺手:“一具空殼,我們留著也便沒用。哎,她這樣也好,省的秋後去受那點罪。”獄卒瞥了瞥正在婦人身邊探看的孩童,歎了一口氣。沒有戳破無月對他的善意的謊言:“隻是這規矩不能破,老朽還是快點去那邊,隨便給這婦人收拾個墳墓好了。”獄卒用幹枯如枯樹枝條一般的手指點了點前方,便拿著些工具緩緩地離開了。並沒有帶走婦人的屍體。
沒錯,無月聽從了玉寧的指示,用銀子買了婦人的屍身。雖然這婦人無端端地猝死在了牢裏,按理說是還要葬在犯人的亂葬崗的。如果想讓她在自己的祖墳裏頭入土為安,就得花上一筆錢,一筆多半這些死刑犯生前怎麼工作都可能付不清的錢。不止申李氏如此,每個如她一般際遇的人,都是這樣。
生前一文不值,生後卻值了個能讓她吃穿不愁一輩子的價錢,實在是可笑。
無月屏息聽著那蹣跚的腳步聲確實已經走遠了,趕緊拿出了藥水滴了兩三滴在婦人唇間,爾後將之坐起,運功加速藥性發揮作用。
小男孩在一旁抱著無月給他的背囊靜靜地等待著,突然他發現母親的眼皮動了一下。
“哥哥,哥哥,娘親像是醒了!”男孩歡快地叫喚著。
無月一聽,沉著地收了內力,果然聽到了婦人的咳嗽聲:“我這是……在哪裏……”
“人間。”無月答道。
“……我,我真的……”婦人一驚,她可愛的小兒子映入她的眼簾,喜極之下,便抱著孩童放聲大哭:“那位小姐說的竟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恩人,大恩人啊!!多謝你們,多謝你們。”說著,婦人便要下那板車帶著兒子一道磕頭。
“哎,大恩不言謝。這種繁文縟節便免了,況且在下也隻是受人之托,你們要謝的不是在下。”無月利落地一手將婦人扶起,便將腰間的那個錢袋給了她:“這是兩百兩銀子,夠你與你的孩兒一道遠走他鄉,做些小生意了。若你們安頓了下來,可寫信與勿返閣小公子知道,不過切記,此後最好不要再用夫家姓名,免得徒增禍端。小公子便讓在下與你帶句話……那人如若不再來找你,你便將這孩兒給忘了吧。”
“是,是……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婦人雙手捧著那沉甸甸的銀子悲傷地點了點頭,在給無月鞠了好幾個躬之後,帶著自己的孩兒一道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無月歎了口氣,抬頭卻見那輪即將沒入天際的紅日慘淡淡地掛在枯樹之上,一副蕭條的美景。他一閃身,消失在了如火的夕陽之中。
在京郊別院休息了短短幾日之後,玉寧便拖著還未好全的病體回到了勿返閣。站在他人麵前的玉寧,顯得還是那麼活潑狡黠,竟然還可以與靈書繼續毫無顧忌的打鬧。
此時此刻醒兒一邊給玉寧喂些湯水,一邊便又忍不住數落了起來:“靈書小姐他們是不知道小姐您受傷了,可是您總清楚吧,可怎麼能這麼胡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