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突然撲向窗戶時,李亢承認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還好,到現在為止,一切沒有偏離計劃。他把小鐵盒裏最後兩顆薄荷糖丟進嘴裏,用牙齒蠻橫地將它們碾碎,不動聲色地看著車窗外黑暗的世界。
“車隻能停在這附近。”蔣迎指了指手機屏幕上的目的地,“那一片都是小胡同,不好走。”
車在五六分鍾前已經駛下環路,經過一段坑坑窪窪,忽寬忽窄的道路,開進擁擠的城中村。路兩旁是大片的平房,四通八達的小路如蛛網密布,平房後麵可以看見幾棟公寓樓的影子,那是20世紀80年代一座工廠的職工宿舍。十幾年前,工廠已經整體搬走了,但因為地皮產權的糾紛,打算開發的新居民小區一直沒有蓋起來,周邊城中村的拆遷也成了泡影。如今住在宿舍樓裏的,沒有一個是原來工廠的職工,全是像邱秋和何孟周這樣,懷揣夢想但囊中羞澀的打工族。
蔣迎把車停在一間早已打烊的五金店前,關上車燈,套上乳膠手套,脫下腳上的鞋子,換上駕駛座下麵的一雙牛津鞋。李亢提著沉甸甸的旅行袋下了車,要和五十萬說再見,心中不是滋味,不過他想得明白,該去的去了,該來的才會來。
接近午夜十二點了,周圍隻有兩三間房子還亮著燈。在沒有路燈的胡同裏拐了七八個彎,二人終於來到牆體破敗的公寓樓後。隔著一道兩人多高的鐵柵欄,可以看到二樓的一扇窗戶上掛著白色的晴天娃娃,那是邱秋和何孟周的住處。
走進狹小的公寓,正方形的門廳的南邊是臥室,北邊是廚房和衛生間。蔣迎拉開鞋櫃,把剛才穿著的鞋小心地混在五六雙男鞋之間,拉開旅行包,拿出用皮手套包裹的蔬菜刀。
“我把它們放在廚房,你把錢放臥室去。”蔣迎低聲對李亢說,“藏到床底下,別讓他輕易發現。”
“明白。”李亢掏出手電四下照了照,“抓緊時間,幹完了趕緊撤退。”
李亢提著旅行包走進隻有十二三平方米的臥室,屋子裏擺著一張雙人床,一張四十年前風格的書桌,靠近窗戶的牆邊戳著一個比書桌的年代更為久遠的薄木板材質的雙開門立櫃。他蹲下來,用手電照了照床下,差點被堆積的灰塵嗆得打噴嚏。李亢揉揉鼻子,把手電叼在嘴裏,伸手將兩個鞋盒往裏推了推,把旅行包塞了進去。
大功告成!李亢關上手電站起來,感到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口幹舌燥。他轉身拉開窗戶,涼爽的夜風拂過,晴天娃娃撞在他的額頭上,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讓李亢站立不穩,踉踉蹌蹌斜著向後倒。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下意識伸手扶住牆,想穩住身體,然而又一陣更強烈的眩暈襲來,突然手一軟,後背狠狠地撞在立櫃上。立櫃被撞得向一旁挪動了一寸多,本就快要散架的板子搖晃幾下,發出咯吱吱的響聲。櫃門被撞開了,咕咚一聲悶響,什麼東西從裏麵滾了出來。
李亢靠在櫃子和牆的夾角,勉強穩住不停發抖的雙腿,隻覺得腦袋變得越來越沉,脖子快要撐不住了。風吹過敞開的窗戶,扯動著窗簾發出嘩嘩輕響,晴天娃娃舞動的裙角仿佛變成惡魔慘白的觸手向他伸過來。李亢趕緊扭開臉不去看它,然而地上的東西卻更讓人汗毛倒豎。
毫無血色的鵝蛋臉,在月光下泛著青色的嘴唇,淩亂地散在臉上和髒兮兮的地板上的黑色長發……邱秋!她的身體躺在地上,一雙腳還在立櫃的櫃門裏。剛才從裏麵滾出來的是她……
蔣迎聽到動靜推開門衝了進來,看見地上的邱秋嚇得喊出了聲,手裏的刀子滑落在地上。他看看一動不動的姑娘,又看看臉色蒼白,不停喘息的李亢。片刻,蔣迎才意識到,李亢眼睛裏露出的恐慌並非來自地上的人,而是來自自己的身後。不等蔣迎回頭,一雙戴著手套的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一條繩索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他奮力掙紮,扭動,就像拴在提線上的木偶一般,毫無還手之力。
全都亂套了!李亢看著徒勞掙紮的蔣迎,不由得悲從心起。他拚盡最後的力氣衝向窗台,翻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