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老山,聳立在祖國的南疆。帶著未盡的硝煙,俯視著神州大地。
汽車行進著,我和戰友們手握鋼槍,帶著勝利者的自豪,跨過了“友誼關” 。祖國,我回來了,你的兒子不辱使命,我們保衛了祖國每一寸土地!
一年前,我滿懷一腔熱血,穿著綠色的軍裝,在八十年代後期踏上了南疆的土地。如今勝利了,我們回來了,眼淚蒙住了我的眼睛:戰火硝煙中,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大李,山東人,我的老鄉;小六子,活潑可愛的小兄弟,犧牲時隻有十八歲;劉軍,我的連長,黑瘦的麵孔,新婚不到一年——。
汽車繼續行進,前麵是一個個鮮花編織的彩門,和無數歡迎英雄歸來的人們。我摸摸腿上的傷疤,回望著漸漸遠去的老山,對車上的戰士們喊道:同誌們,敬禮!
鮮花獻給的不應該是我們,而是我那犧牲的戰友們——。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排長。在戰場上,隻是普通的一名基層指揮員。可是,脫下綠軍裝的那一刻,我哭了,我離不開我的戰友,舍不得我們的營房。
畢竟,戰爭結束了,我還是服從組織安排,穿著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踏上了回鄉的火車。再見,我的戰友;再見,烽火硝煙的戰場;再見,我的軍旅生涯——。
那條流淌了上千年的大運河終於看見了,還有那座熟悉的小城。那裏有我的親人,有生我養我的母親。下來車,我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捧起一把泥土,放到自己的鼻下,使勁的聞著。
一個孩子跑了過來,問道:“叔叔,你哭了?”我搖搖頭,“孩子,叔叔沒哭,叔叔想家了。”
我拖著那條未愈的傷腿向前走去。
天已經漸漸黑了,低矮的平房上麵升起了嫋嫋炊煙,在清風中彌漫散開,融入了油紙般的空中。前麵有棵大柳樹,深綠色的柳絲在晚風中微動。再往前麵,有一個碎磚壘起來的小院,裏麵有三間平房,這就是我的家。
推開碎木板釘起來的院門,地上的石子路還是爸爸親手鋪的。屋裏麵已經亮起了燈,昏暗的燈光從窗戶裏麵透了出來。這時,門開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跑了出來,怔怔的看著我,好久才喊道:“小叔——,小叔——,小叔回來了——。”我抱起他,眼淚順著雙頰流了下來。
等我睜開淚眼,模糊中,爸爸,媽,大哥,二哥,都站在了我的麵前。這是真的?我往前跑去,可是傷腿,那條可恨的傷腿讓我摔倒在地上。媽媽把我摟在懷裏,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孩子,到家了——,到家了——。”
“媽——”,我依偎在媽的懷裏,淚水濕透了綠色的軍裝。
在大哥親手打造的那張圓桌上,擺滿了我愛吃的菜。媽媽看著我說:“知道你今天回來,從早晨就給你做好了。涼了吧?我再去熱熱。”我擺擺手,用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塞到嘴裏,“媽,好吃,不用熱。”媽媽心疼的看著我,說:“好吃也得慢點,別噎著。”我嘿嘿一笑,說道:“我都這麼大了,還是小孩?”媽媽擦擦眼淚,說道:“再大,在媽這裏也是孩子。”
“你看看,孩子剛回來,高興還來不及,你咋還抹眼淚?”老爸說著話,給我倒上一杯酒,說道:“今天咱家的人都全了,小三也回來了,陪我喝一杯。”
老媽一瞪眼,不高興的說道:“喝喝喝,你就知道喝。孩子不會喝酒,你想教壞孩子?”老爸拿著酒瓶的手停在了空中,尷尬的看著我。我一把搶過酒瓶,給老爸、大哥、二哥倒上酒,然後端起自己的酒杯,說道:“媽,我都是領兵打仗的人了,還不會喝酒?”老媽生氣的看我一眼,說道:“啥時候學會的?就像你爸,不學好。”我嘿嘿一笑,說道:“媽,我們在前線不打仗的時候,劉連長,還有咱們的老鄉大李,我們經常喝,而且是每人一瓶都不醉。”老媽無可奈何的看看我,搖搖頭,說道:“都是你的戰友,啥時候叫他們來家裏玩玩?”我拿著酒瓶的手停住了——。
老爸趕緊打岔,說:“來,陪老爸喝一杯,老爸想喝酒。”我抬頭看看老爸,他的眼中藏著一絲的狡黠,又帶著一絲的溫存。我端起茶碗,把酒一口喝幹,這才從對戰友的哀思中走出來。
這一晚上,全家人都在聽我說,我說了好多,有飄著腥風的戰場,有鮮血浸染的南疆,有我長眠的戰友,還有那麵硝煙浸染的戰旗。這一晚上我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醒來,大哥對我說,一晚上我都在罵人:狗日的,老子幹不掉你,就不是山東漢子;小六子,你他媽不喝酒就不是爺們;張連長,我要是不給大李報仇,我就是王八蛋——。
正在說著話,外麵有汽車的聲音。一輛212北京吉普停在了家門口,後麵一群跟著看熱鬧的孩子。在我們“工人新村”,這樣的汽車可是少見。
大哥悄聲問我:“是不是找你的?”我摸摸發脹的腦袋,不耐煩地說道:“管他呢。剛到家,就不能讓人歇一天?”說完,我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