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岩,我被人鄙視了……”珊珊長歎一口氣,咣當一聲,重重倒在榻榻米上,她隨手扯過一隻熊本熊,將它枕在頭底下。
“哦?誰那麼大膽子敢欺負我老婆?告訴我,我幫你一起鄙視他!”胡岩在視頻裏調笑著,一邊說一邊嗑著一捧葵花子。
“哼,你能不能不吃那個瓜子,那麼漂亮的牙齒會嗑出缺口的。”珊珊按了按耳麥,想撩起眼皮,俄爾又昏昏欲睡。
“這不是瓜子,這是種子,我吃的豌豆、黃豆、杏仁、核桃、碧根果……這些都是種子。我細細品嚐,再把它們分門別類精心裝在玻璃瓶裏密封好,象寶貝一樣地供起來,卻把自己的種子嘩啦嘩啦衝進馬桶,造孽啊,我這麼優良的品種,宇宙無敵DNA,營養成分高於螺旋藻……”
“哈哈!哈哈哈!”珊珊睡意全無,笑得滿地打滾。
“不要笑,我警告你,別笑,我受不了這個,真的。從前,光聽說一個人會愛上另一個人的聲音,我還不信。我現在一聽到渡邊麻友唱歌就想起你來,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我想起你十八歲那年還沒發育成熟的嗓子,然後,然後我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了。不過你放心,迄今為止你的情敵隻是哥的右手,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幸福握在自己手上了。我一西北壯漢為你守身如玉這許多年,朝廷理應發我一塊匾,上書‘波瀾誓不起,哥心古井水’……”
珊珊笑得更劇烈了,她將熊本熊從頭底下抽出,蒙在臉上,擋住咯咯的笑聲。
“說真的,為什麼?為什麼放著好好的美女不當,非要去做一個狗仔?”胡岩象個老唱片似的又開轉了。
珊珊長歎一聲,“很簡單啊,錢啊!想當年英國王妃戴安娜死掉,你知道誰哭得最厲害嗎?不是她老公也不是她老弟,而是跟了她十年整的一名老狗仔,他的財路斷了。那個狗仔長年隻拍她,隻寫她,十年裏賺了14部跑車3套別墅!弄到一張勁爆的獨家照片就好似撿到一塊金磚,為什麼不當狗仔?Why-not?”
“錢?”胡岩丟下葵花子,眼睛一瞪,“錢,我可以給你啊!你來京都什麼都不用做,你隻需要做好一項工作就好,那就是做好科學家太太,每天侍候我給我做飯生小孩,用你老公培植的土豆做一份咖喱牛肉飯。多簡單的一件事?!”
“沒勁,沒有成就感!悶!”珊珊不笑了,她把熊從臉上拿開。
“你不願意當家庭主婦,你可以出門工作啊,你可以當書法老師,別忘了你小時候畫過六年國畫。喏喏喏,就象《失樂園》裏的凜子一樣,安安靜靜培育小孩寫大字,象你父親那樣,將來桃李滿天下,這多好。”
“我不想做凜子,她隻是個床上用品。我想做羅恩·克拉拉!”
“羅恩·克拉拉是誰?”
“我們狗仔的祖師爺,羅恩·克拉拉,神一般地存在!他被貓王的保鏢一槍打爆輪胎,差點車毀人亡。為了跟拍馬龍·白蘭度,他被白蘭度打掉五顆門牙,下顎骨骨折,那以後他戴著橄欖球鋼盔繼續跟拍他,最後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畢生保持友誼。那輩人很拚,他們很多都是二戰時期的戰地記者,因為沒了戰爭,他們過剩的精力無處發泄,隻好轉向娛樂圈,將長筒大炮對準明星。”
“你也想當羅恩·克拉拉?”
“不,不會,再也沒有馬龍·白蘭度了。”
“哦……”胡岩一時語塞,他有些恍惚,“珊珊,我沒你聰明,但我比較腳踏實地。我就象一塊堅實的黑土地,而你,象隻小鳥一樣劃過天空,轉眼杳無蹤跡。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抓不到你了,我再也抓不到了你了。我仰頭看看天空,你終於變成了一個傳說,一個過去式。噢,別抱怨我,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聊天了,抓到你多難,就象茫茫大海之中,伸手去撈一條小銀魚,我好累。你不在的時候,我好想念你,我想你白色OL製服裙下,那一寸一寸的年輕。我經常想起過去,頭腦中回閃著你十六歲那年我們初次見麵,你坐在走廊扶欄上彈四弦琴。那是一個多特別的女孩兒,我當時很驚奇,一個女孩兒怎麼可以把鹿皮馬夾穿得那麼好看?你裏麵罩著一條碎花燈籠袖襯衣,披著一頭的大波浪,腳踩著一雙小馬靴,神靈活現地彈著那把小小的四弦琴,象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我跟著老師在花園裏經過,仰頭看見你,瞬間感覺自己是那麼渺小,然後你笑了,你衝我很禮貌地微笑著,一臉稚氣。你知道嗎?你一笑,天就亮了……”
珊珊毫無知覺,不知什麼時候,她偏過頭去,沉沉睡去。
“珊珊……”胡岩在網線的另一端輕輕呼喚著她,“珊珊,你都聽見了嗎……”
四周一片寂靜,夜,漸漸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