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徐西裝革履,穿得很精神。他進來朝替他開門的看守點頭致謝,然後走到桌子的一頭,對寧寒彬彬有禮地說:“好久不見。”

寧寒從進看守所那天就知道自己的事情沒那麼簡單,卻從沒想過,策劃這一切的,是他。

應該想到的,不是嗎?婚禮那天,那首《歡樂》,父母沒聽過,他卻從念念那兒聽過無數次。看他這樣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己麵前,寧寒眼前的團團迷霧似乎被風吹散,真相緩緩浮現出來。

“你是徐靂什麼人?”他不記得念念的同學裏有這麼一個人,但這個人一定跟徐靂關係不一般。

“我不是徐靂什麼人。”他傾身靠前,看著寧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徐靂。”

“不可能。”寧寒一下站起來,死死盯著他。眼前這個人跟徐靂完全不一樣,他怎麼可能是徐靂。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喝道:“不要裝神弄鬼,說,你到底是誰?跟徐靂是什麼關係?”

“寧寒哥,你不認得我一點都不奇怪。說不定你能認得這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塑料做的小口琴來,舉到寧寒的麵前,笑吟吟地。他知道,他會想起來的。“這是我從一個老熟人那裏討來的。我送給他的時候,在上麵刻了幾個字兒。”

寧寒看了他許久,從他手裏拿過口琴,這是一把藍色的兒童口琴,已經很舊了,翻過去,底麵用小刀刻的拙稚的字跡經過二十年的時光沁進不少塵汗,“祝你生日快樂——徐靂”。他震驚至極,張大了嘴巴望著跟徐靂完全不同的這個男人,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就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那個孩子。

“這是你送給我的,江江很喜歡,他生日的時候我轉送給了他。”霍子徐補充道。

那時候,他們還是鄰居,兩家的孩子經常一起玩。寧寒比徐靂大六歲,經常像個大哥哥一樣騎著自行車,前麵一個後麵一個,載著徐靂和念念穿行在林城的大街小巷。後來兩個孩子長大,他這個當大哥的有自己的事情忙,漸漸跟徐靂少了交集。那時候——已經再也回不去那時候了。寧寒的思緒漸漸收回,握緊手裏的口琴,他問:“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報複念念?”

“是的。”他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勢,像是在跟對手進行一場正式的談判。其實他們心裏都知道,這場對話從一開始就不是勢均力敵,他牢牢掌握著主動權。

“你這麼恨她?”

“是,如果不是她的那個電話,怎麼會有那場爆炸?我爸媽怎麼會死?我怎麼會受種種非人的痛苦?”提起往事,恨意從心底深處攀爬出來,他一把奪過那支口琴,砸到牆上。一聲輕微的“喀嚓”聲,口琴破成兩片,掉在地上。

寧寒一直看著他,直到他眼裏的血紅稍稍變淺,喘息聲平息下來。霍子徐趴在桌上看著寧寒,目光中的怨毒讓他心裏擰得呼吸都不順暢。“她,你,你們家人,必須還這筆血債,誰都別想好過。”

“你把她怎麼樣了?”寧寒撲上去抓扯著他的衣領吼道,“說,你把她怎麼樣了?”他不敢想,妹妹會落到這樣一個對她懷著深刻仇恨,一心回來報複她的人手裏會有什麼結果。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恨。寧寒深深明白這一點——就算以前不明白,看到霍子徐眼神的一瞬也就明白了。當年的徐靂有多喜歡念念,所有的人都看在眼裏。

“你覺得呢?”看到仇人的憤怒、無奈、悲傷幾近崩潰,報複的快感強烈滋生。盤算了這麼久,設計了這麼久,終於有人因為他的計劃而痛苦,這種成就感像個火星,嘭地點燃了他心裏的低氣壓。他想放聲大笑,不,還不夠。他還想要更多。

“就算是念念的電話導致了那場爆炸,但她是無心的。你已經報複在我身上,放過她。行嗎?”寧寒求道,他拍著自己胸口,看著霍子徐道,“我不要律師了,我認罪,所有的罪我都認,而且不會上訴。讓我坐多少年牢才能讓你滿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是一輩子?”

“這就夠了嗎?我爸媽能活過來我就原諒她!”霍子徐大聲質問。

“你知不知道念念為你受了多少苦?一個十六七的女孩子,自己在外麵打工掙學費,什麼活兒都幹。擺攤兒、做家政、做銷售、唱酒吧、當小時工……你知道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在幹嘛嗎?她捂著大口罩、穿著一身臭烘烘的膠皮衣服在幫人家通廁所!”寧寒的聲音哽咽起來,這些,他不敢跟任何人提,尤其是父母,可是他的念念,為什麼要受這些苦?想起往事,這個男子漢淚光閃閃,“就算這樣,她都不肯接受家裏的一分錢。你知道這些是為了什麼嗎?就是因為家裏沒有拿錢救你!那件事情傷了她的心也傷了我們這個家,她十年沒有回家,沒有叫過一聲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