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皆為人婦(1 / 3)

三嬸子打著馬燈去廁所,三嬸子的臉在潔白的牆壁映照下特別溫柔。那一頭卷發更是慵懶,漂浮著種特別動人的溫暖。三嬸子如貓一樣輕輕的走出來,又走進去。三嬸子這麼頻繁的上廁所,乍地啦?她那微挺的小肚皮,說明她懷孕了。三嬸子的幸福在祖母土牆屋的牆壁上映照得一清二楚。

三嬸子的幸福在四嬸子家中的牆壁上映滿了,而四嬸子的影子,卻一次又一次孤單的映在自家的牆壁上。起初,四嬸子與三嬸子很要好,由於年齡相當嘛。四嬸子是那樣勤快的人,三嬸子又是那樣懶惰的人,有些互補。三嬸子每次回來,都是四嬸子做飯給她吃。她想吃鄉裏的老母雞,四嬸子便給她燉,她想吃西瓜或甜菜,四嬸子都會一一滿足她。四嬸子還把自己繡的墊底子,無償的給三嬸子。的確,三嬸子與四嬸子很要好,但夾上了祖母就不好了。祖母特別喜歡三嬸子,什麼都念在嘴上。四叔也是這樣。這在未來的日子裏,予四嬸子精神上無形的壓力。似乎她生命中的又一大危機來臨。

四嬸子跟三嬸子根本沒可比性。但四嬸子卻倍感壓迫。於是,三嬸子再從城裏回到祖母家,四嬸子就抱著小孩夾著鞋底跑出來。她不知道該跑到哪?因為漁船的事,她自覺與二嬸子沒從前親近了。她跑啊跑啊,還隻有跑到母親這裏來。因為大嫂一往的溫厚包容,一往的默默無聞,讓她無限的博大,這種沉默博大終於使她贏得了一切。她也敬愛大嫂,知道大嫂是個善良寬厚的人,或會包容她的牢騷與痛苦。

四嬸子總是對母親說:“大嫂,我受不了三嫂那個相,一來了就如皇後一樣指手劃腳,全家人都圍著她轉,可不知我田地的活幹得完麼?哪有時間安置她?”其實四嬸子並不厭煩安置三嬸子,而是討厭四叔也圍著三嬸子轉。母親便勸她說:“你想在家呆就呆,不想,就去田間幹活吧,他們總不會將你從田裏拉回來吧,你就隻當她是個客,過兩天就會回去的。”如此等等。四嬸子聽了母親的話,覺得內心的積鬱消散了些,就回去了。隻是母親與她畢竟相隔了十幾年,二代人呢。加以母親忙,孩子多,心也煩,罵人還特別厲害,聲音特別尖。她不便常來打擾母親的。

三嬸子讀過許多小說,比四叔小一歲,回來了總跟四叔講書上的故事。當然也講到了小姑四叔青春年代的《公開的情書》,《逼婚記》《紅樓夢》等。三嬸子特別喜歡看戲書,這點很合祖母的意,也合四叔的意,還合父親的意。就我們家的每個人都有戲癮,對戲有著特殊的感情。因為父親與李歌滿就是唱戲的嘛。所以三嬸子每次回來,四嬸子便感生命緊迫的壓抑,無限的悲傷,卻無能無力去改變。

四嬸子總是跟母親說:”大嫂,我自小沒讀過書,講不來那些虛的東西,我隻會種地栽菜,做鞋子納墊底子這些實的,可園丘喜歡虛的東西,不喜歡實的……”四嬸子以為四叔喜歡三嬸子?於是母親就對她說:“我自小也沒讀過書,但知道人還是要靠實去活,虛的,他們想說就讓他們去說吧,說完了,就沒事了。人隻要做到實,比什麼都強。”母親就是將自己的一生押在這個實上。這是母親的經驗之談。但母親是不同四嬸子的。母親有一個美好娘家的人,二嬸子還是她娘家的人呢。父親又受萬人敬重,與四嬸子相比占了許多優勢。四嬸子又哪敢跟母親比?

這個家裏,四嬸子不能跟任何人比,她從小就是孤單的,現在還一樣孤單著。成家後,這種孤單並未消除。她隻覺得自己來自哪裏,終會回哪裏,這裏也沒有她的幸福天。也許等到她的兒子長大了,會不孤單了吧。但兒子還那麼小,她等得到哪天麼?

田地的棉花長得老高,開滿了花,不幾日謝了,結成了棉花鈴。四嬸子的棉花是全隊長得最好的,可她怎麼從中感覺不到如母親一樣的塌實與幸福呢?土地與勞動並不給以她幸福,隻給她更為難熬的痛苦與寂寞。四嬸子總是沉重而自強的,在這個世間展示著自己最真實的一麵,沒有任何掩飾。也正是這種真實毀滅了她。或四嬸子是渴望幸福,努力爭取過。隻是這幸福一到家就變味了。她不幸福,四叔亦不能包容她一絲的不快樂,隻喜歡她歡樂的。隻是眾多積鬱與壓迫能讓她一塵不染,歡樂起來麼?世間男子真不明白他們的女人因什麼而不快樂麼?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女人在這種未能發泄的狀態下,一日日的繃緊,最終是要崩潰的。

有年夏天,四叔在村醫院治療血吸蟲。那時村上的血吸蟲病很是蔓延,每個成年人都要去整。甚至各個村裏還組織了滅螺隊。那時血吸蟲病是人類的公敵。每年六月都有成群的人去治,不治的會扣工分。四叔去了一個星期沒回家。四嬸子包著鹽菜與蘿卜條去看他。因為整血吸蟲吃不得葷,隻能吃素。卻發現四叔床上有四媛的胸罩。

但四嬸子回家後未哭未鬧,隻是更加沉鬱了。因為她知道一往在此爭吵,她都倍受傷害,沒有一個人會痛惜她,四叔更不會。還有一次,四叔去村上開會回來,自行車後背袱著幺妹子,幺妹子是四媛最小的妹子。幺妹子摟著四叔的腰笑得咯咯響。四嬸子在田間看見他們的身影從鄉路的樹陰下經過,就哭了。太陽空闊的灑照大地,一點風也沒有,一點熱度也沒有,麻木淡涼得如同她的心情。四嬸子背著鋤頭回了家,哀傷已浸滿了她的骨子,她依偎在枕頭上哭。想起了娘,想喊娘,隻是喊不出來。這世上隻有這間房是她的,這房間的枕頭是她的。她抱著枕頭在房間哭。祖母聽見了,就在堂屋裏高聲叫罵:“哭死啊哭,老娘還沒有死,嚎什麼喪,哪個冤屈了你啊……”

其實四嬸子自從生了龍龍,虎虎,祖母對她還是有所改變的。鹿女說,有次四嬸子不在家,四嬸子的娘家來人了,是祖母起來給他們做的飯。那是個寒冷的冬天,雪都下幹淨了,夜空特別的皎潔明亮,透著冰冷。祖母的屋前屋後被燈光和雪襯得如同白天。四嬸子娘家的幾個親戚,踩著這等雪景來到祖母家,是從某個遠方親戚家吃酒路過,順路來看看這個親戚,沒想她不在。夜深了,人都睡了。祖母聽見敲門聲,忙爬起來到廚房給娘家人做飯吃,嘴上直喊著親家,我幺媳婦不在家,你們別在意啊,隻當她在家好了。四嬸子的親戚帶來了一包藕粉。吃罷飯,祖母又忙將藕粉盒打開,熬藕粉湯給他們喝。藕粉湯清亮清亮的,如薄荷糖一般的爽口。

鹿女聞見藕粉的香味,從床上爬起來,跑到了廚房。祖母灶裏的火溫溫的,時隱時閃。祖母的藕粉熬了多久,鹿女都快等得睡著了。祖母熬好後,給他們每個人一碗,然後就將剩下的一小碗給鹿女吃。四嬸子娘家的親戚喝過藕粉湯,由衷的感到了親家的溫暖與熱忱,對祖母說過許多誠摯道謝的話,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