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茶杯,靜靜看茶葉在杯子裏上下沉浮。心是極靜的。
這個時候的莫笛早已嚐過浮生滋味,遇事本不該,也不會太激動。但她手一抖,又一抖,杯裏的水也跟著打起漩渦,一個,又一個。
靜思良久,終究是敵不過內心惶動,她索性關了電腦,屈膝坐到落地窗邊。莫笛雙手不自主按上額角。孟蘇何一句“若有時間,敘敘舊吧”,心緒便被擾得極亂。
五年,早已千錘百煉過的心境,原來被人輕輕一觸,便能瓦解。
大概回憶一遍前日那一幕,莫笛淡淡蹙眉。
自己消失五年,再見孟蘇何時,不是詫異,不是驚恐,不是遺憾,不是……竟然什麼都不是。
憶起當時他施施然走向她,她空白了腦袋。幸好那日化了淡妝,再泛白的顏色都有了掩飾。
孟蘇何三十出頭之年,輪廓愈加見棱見角起來。
那日的他,頂著五年來不曾變過的明晃晃的笑,就那樣走向正與一報社頭目微笑交談的她。他輕揚手,說,羅總你好。這是萊比的莫總?幸會了。
多雲淡風清樣!
或許是太老練,太場麵。隻是那一揚手,確揚得莫笛空白良久。
那場會麵,她早退。做不到沉穩或淡然一笑,所以隻有逃離。
那是五個年歲,不是兩日三月。他淡淡揚手間,又怎能補上那一段長長的歲月?又怎能那般風輕雲淡模樣?
頭輕輕撞著玻璃,莫笛低低思量。總是要單獨見麵的,答應了也好。是敘舊是了斷,都比她一個人在這邊胡亂思緒好。
把車停定,莫笛緩緩進茶樓。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她極用心。仿若回到那年的雨天,他們聚在茶樓,鬥地主,寫策劃……
到前台時,她高了高姿態,又甚覺不妥。
孟蘇何知她甚深,她高了姿態,就分明顯得做作了。緩緩輕輕地吸氣,她掛了微笑,朝靠窗位子走去,極優雅。
“這邊!”孟蘇何抬眼見她,揚笑遠遠招手。
“……”莫笛沉著性子坐下。
“莫總忙人啊!”孟蘇何噙著笑看她坐定,狀似玩笑樣子。
“……不忙的。”莫笛客氣回著,偏頭對俯身的服務員說,“竹葉青,謝謝。”仍是優雅。
然後,微笑,坦然接受他投來的眸光。
“還是竹葉青。”孟蘇何收了目光,咧嘴一笑。
“是。”莫笛也笑。
一時氣氛緩和起來,也沒了那份尷尬。都說一笑泯恩仇,誠不錯的。
莫笛垂發齊眉,這麼思量著,越發微笑起來。
“又自發自笑了。這些年可好?”孟蘇何咧嘴,盯著莫笛。
“還好……吧。”莫笛緩緩接了茶杯過來,遲疑著。
“再見我,激動了吧?”再咧嘴,臉上笑意一直未隱過。
“……”莫笛竟覺自己拙於應對,全不若平日姿態,她遲疑了會,緩沉一點頭,“還有詫異。”再相逢,她實不知該做哪般模樣,懷哪般心情。看他一副老熟人姿態,道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她心安不起來。不論什麼理由,五年前逃離的,總是她。
“又神遊了?”孟蘇何輕彈她前額,動作輕輕柔柔,亦如從前。
莫笛直覺要躲,終究沒有躲過。她靜靜想著孟蘇何一連兩個“又”字,不知他又是怎樣的心思。
若隻簡單敘舊,她又怎會這般緊張?
不動聲色地抿了抿茶杯,她穩著性子。不退,亦不進。
“多了許多戒備,這五年,小笛過得苦吧。”他加重手勁,敲得她前額咚咚作響。
第二次,她欲躲,卻仍是來不及躲開。她雙手捧起茶杯,杯口對準前額,攔了大半張臉,沉默著。若有若無地攔了孟蘇何視線,她是故意。
“彈痛了?”對麵人笑著,似揶揄似關心。
莫笛微微低頭,垂眼緘默。驀地,孟蘇何雙手覆了上來,一撥。茶杯掉下來,莫笛緩緩抬眼。孟蘇何一愣。她臉色仍是淡淡,隻是眸裏已盈盈生淚。他顯是有些怔住,緩緩收了雙手。
莫笛靜靜瞧著他神色,驀地一陣悲意襲上周身。隻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舊識間的一句“小笛”,她竟忍不住湧上淚來。是自己,還是孟蘇何,給她這般大影響?
“萊比”在善城,雖隻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廣告公司,但莫笛這五年,注了太多心血在其中。要她舍了萊比,又談何容易,所以,三天前見過孟蘇何,她縱心有不安,也隻能壓著,壓著,便不能再似五年前,恣意逃了,逃得無牽無掛。
那日終是沒有穩住情緒,她匆匆辭了孟蘇何,身心狼狽地回寓所。
她不知孟蘇何見過她那番模樣後,會怎樣看她。是道她憶起從前,道她不忘往事,還是道她放不下?或許已不重要,他見了她滿眶淚水,也見了在他怔愣間,她的倉皇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