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知道是傅叔平,因為他沒包布的那隻右手上,正巧還帶著那枚金扳指。
火幸而沒有燒得太久,所以這枚扳指也沒有被完全燒化、還能認得出來。
既認出來,楊明也該走了。
他不該發賤又轉了一圈。
這圈轉下來,官府的人都來了,先不管現場、把所有人都抓起來盤查一番。楊明不是左鄰右舍,自然更是可疑。真虧了他,巧舌如簧,當然難免還塞上一點細軟,讓官兵相信他是個來杭州找主子的鄉下人、不知道主子在哪個煙花柳鄉花錢呢。“家裏主母惦著。活要見人死見屍您說是啵?官長要是查下來,哪個冤死鬼像是俺們主子的,千萬告知小的一聲,小的先謝過了!”楊明點頭哈腰道。
衙役掂掂手裏東西的份量,哼著點了點下巴:“回去等信兒。”
楊明回去。
回去報信。
報易得客棧的這個凶信、還有另一個他不知該不該報的信。
在客棧轉的這一圈,不是沒有收獲的。
他在那矮牽牛被烤成枯藤的院子裏,查到一雙腳印。
一雙腳印,縱然模糊不清,也可以泄露很多事了。
腳尖向裏,說明此人從院牆而來,麵向客棧正屋。
腳印不深,說明此人體重較輕、或者輕功不賴。
除了這雙腳印之外、院中再無可清晰分辨的類似腳印,則說明此人輕功確實不錯:經過院子時基本可以不留痕跡,但為了某種原因在此處站立片刻,才留下這個印子來。
楊明知道,傅叔平絕沒有能力留下這雙腳印。傅家子弟還學不到這麼高超的輕功。
最高超的輕功,不是在最絕世孤立的門派中、就是在最下九流的飛賊裏,它是一種秘密、一種姿態、一種絕響。
傅叔平不是這雙腳印的主人。
院子裏還有另外的人。
是誰?
這就是楊明猶豫著要不要向肖夫人報告的信。
因為答案簡直已呼之欲出了。
身姿嬌小、輕功不賴、與易得客棧和傅叔平有關係、又剛剛逃得自由身的嫌疑人,豈不就是肖二小姐,肖晚凝?
不過,肖二小姐很可能不是凶手。
女孩子要殺人,一般不會采取這種敲頭的方式,不,她們可能會下毒、勒脖子、玩玩小刀,可是敲頭這麼暴力沒美感的事,卻未必作得出來。
何況,院子裏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凶手,因為朝向的關係。
院子裏這個腳印,是麵向客房站立的。如果凶手先行凶、放火,走到院子裏、再轉身麵向火場站立片刻,腳印難免會有點扭轉的痕跡。
這對雖然殘缺、但幹淨利落的腳印顯示:腳印主人是火起後直接從院外飛身進來、踮地站立凝望了片刻,這個可能性比較大。
如果說這個人是肖二小姐,那麼她至少在現場,很有可能看到了什麼。
——楊明並不說她就是凶手。
楊明的質疑總是很保守的。
他不會輕易指認任何人是凶手。
要抓一個凶手很簡單,難的是抓一個真正的凶手。
這就是官府跟楊明的區別。
楊明甚至連要不要把這個腳印的事告訴肖夫人,都要猶豫。隻為擔心作母親會更加肝腸寸斷。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太娘娘腔。”楊明會搖著頭,這樣笑話自己。
可他碰到的對手,殺起人來卻總是不怎麼娘娘腔。
所以,楊明總是不憚以最殘酷的惡意,來推測他遇到的對手的。
這一次,他根據看到的現場中幾個細節,作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有些發毛的推測。
什麼推測呢?
命案現場有用的細節都已經擺在台麵上,除了楊明,誰還能作出合理推測?
——要小心啊,越是難以得出、越是表麵合理的推測,往往就越是容易將人引入歧途的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