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在下是有把握解決這件事了……”楊明輕歎,“團茶製法,比起炒青來,略失真味,但團製中加進的香料,對於不愛品茶味的人來說,倒是福音。又都說烹茶水以輕為上,其實雪水哪裏就輕了呢?難得此坊間落雪天然清甜,又不知用何法梳濾過,故輕澄有味,他處所不及。再以新菊蕊提點,救此茶意免落俗滑……”
肖夫人本來硬捺著性子聽他講話的,聽到此處,終於受不了,張口就罵道:“你奶奶的!誰媽的有心情喝茶,我大囡小囡——”
楊明已將茶杯燙暖。
一縷幽香飄蕩於室間,眉目忽然便旖旎了。俗世模糊。楊明斟得小小一杯,雙手遞於肖夫人麵前:“在下保證能解決這件事情。涼風乍起,夫人何妨先飲此一杯?”
肖夫人將茶盞舉起,又停住了,並未沾唇,隻慢慢把玩著道:“你不希望我插手?”
楊明青衣澄淨,憑幾支頤而坐,眉眼淡淡看著她,道:“夫人……你也知道你家裏的事,不是每件事,每個人都知道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最好知道每件事的。”
肖夫人猛吸一口氣,又長長呼出。將盞中茶飲下,瞑目回味了片刻,歎道:“真是好茶。”楊明一笑:“好茶倒未必。隻是知道你會喜歡。”肖夫人也笑了,握著空盞道:“我原以為你會在茶裏下毒,阻止我插手。”楊明的唇角輕輕翹了起來:“在下隻是,想為夫人泡一壺茶。”
肖夫人目光移向遠方,眼裏含的似笑、似怨毒,又似惆悵,良久,都化作一聲長歎。她把空盞輕輕叩回幾案上:“你贏了。”
這三個字的意思是說,她願意聽從他的安排了。
她喝了他的茶,怎麼能不聽他的話。
能泡出這樣的茶的男人,所說的話,大約……也是非常可信的吧?
大多數女人逃不過這樣的信任。
遠處不知是誰家的女孩子,調著細細的喉嚨,一字一字唱道:“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鋪,回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
小令總是這樣,雖然有些造作,卻這樣的虛心下氣、動不動挑得你九轉回腸。
忽然起了鴉啼。
都說鳳凰一出、百鳥息聲。其實這烏鴉一叫,才是再好的歌喉都能給它嚇停了。何況這鳥鴉又叫得特別難聽,就是它同類聽到了,恐怕也恨不得一翅膀把它給扇暈的。
那遠遠女孩子唱著小令時,楊明隻不過闔目欹坐,可這鴉聲一起,楊明就坐了起來。
然後他就叫上公孫仲均,往易得客棧去。
正門依然是煙熏火燎的顏色,公孫仲均難免又唏噓一番,紅了眼圈,楊明沒那麼好同情心,隻管催他往上走。
樓板雖然沒徹底垮掉,但到底也給燒得差不多了,幸好兩人輕功一個不錯、一個還行,走上去倒也不致出事。
他們走進西邊那套上房裏,公孫仲均看起來困惑得很:“先生,我們來這裏幹什麼?”
楊明抱著手,背對他,看著窗外的景色,淡淡道:“你可以說了。”
“說什麼?”
“你殺了肖大小姐。”
“什麼?!”公孫仲均好像嚇得要掏掏耳朵的樣子。楊明已經飛快道:
“你跟她就住在這客棧!”
“沒有——”
“所以知道院子裏開的是矮牽牛花。”
原來如此。公孫仲均當初暗示楊明肖二小姐可能到過凶案現場時,脫口而出“矮牽牛花粉如何如何”。他怎麼知道是矮牽牛花?
公孫仲均飛快道:“因為別人聊這個現場提起過——”
“怎麼提的?”
“說這裏開了很多矮牽牛花!”
這次楊明沒有打斷他的話,靜靜聽他說完,才問:“會說這種話?”
“嗯!說花開得很好、人死得卻很可怕。”公孫仲均回答。這個說話看起來也很自然,但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他本來能回答得更好的。楊明知道。他更知道用這種忽猛忽慢的方式來提問他,必定能得到這樣的回答。談話就像博弈,能棋先一著的人會得到酬勞的。他的唇角翹了起來:
“這就奇怪了。”
“嗯?”
“因為這裏明明沒有花。”楊明讓開。他身後的窗口,望向院中,一片禿藤,矮牽牛都被火灼死了,“命案現場被發現時是沒有花的。能見到屍體和花開的人,是在什麼時候呢?”
公孫仲均呆立。
腦袋飛快運轉。
能有個解釋的。他一定能想到一個解釋的!
楊明沒有給他想的時間,隻是淡道:“想聽在下說個故事嗎?”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