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蒼山上不知何時飄起了朵朵白色的雪花,雖然山上寒冷卻正值初夏時節,所以雪花冰霜並未像寒冬裏那樣的肆虐,而是被四麵而來的風吹得像沒有根的浮萍,美麗卻無章。
青瑛此刻的心情就像漫天亂飄的雪花,雜亂無章。心事沉沉的堵在胸口又悶又痛,直叫人無奈煩悶又無處發泄。一手持劍,一手握玉,緊緊地,手背的青筋都浮現了,手心被劍柄和玉佩的棱角深深地割著發疼,卻遠不及心裏的酸澀苦悶。
帶著寒意的風將他的發絲吹亂,衣袂被吹得四起遮住了他的麵容,卻怎麼也遮掩不住他眼裏的痛楚。一步一步迎著越下越大風雪向前行,步履沉沉卻一淺一深有些雜亂,雪白一片的山間隻有一抹落寞的青色身影。
青瑛低下頭看著左手裏的那枚白淨的玉佩,眉頭緊皺,心思湧動。不對!肯定是哪裏有問題。這塊玉佩是師父珍藏多年的寶物,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的,更別說使用。為什麼在小瑾要下山的時候拿出來了?還是在關鍵時刻保命用的!隻是去醫治他人,為何需要保命?難道那人的病嚴重到會反噬小瑾!
想到這裏青瑛猛地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那間竹屋。不!不會,肯定不會的。師父這麼疼愛小瑾,怎麼會讓她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肯定不是這個緣故,或許……或許真的是為了讓人安心罷了。肯定是我多想了,也許是師父不舍得小瑾,讓她帶著玉佩當作念想而已……關心則亂,是我太過緊張了。小瑾隻是下山救人而已,不會有意外的。
青瑛不斷的在心裏暗示自己,不要往壞的方麵想。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玉佩,像是想要玉佩開口說話,肯定他的想法一樣。
低著頭走著走著,忽而聽到前方不遠處有細微的響聲,抬起頭,定睛一看原來是白瑾。
隻見她一襲白衣蹲在一棵老鬆樹下,背對著青瑛來的方向。嬌小的身軀處在白茫茫的雪地裏幾乎要被融合在一起,唯有一頭烏黑的發絲垂落在背後,才讓人發現原來鬆樹低下有個人。
青瑛停下了腳步,站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沒有出聲,隻是默默地注視著她。原本身形就很嬌小的她,如今這樣蜷縮著蹲在地上,就像一隻受了傷的貓,更加的惹人憐惜。發絲沾了鬆針上落下的雪花,然後漸漸的融成了水珠,又浸濕了頭發。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樹根下挖著什麼東西,小小的身軀有些輕顫,偶爾抬起手臂胡亂的擦拭一下臉頰。
她落寞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青瑛的眼睛,揪著他的心隱隱作痛,有些難以呼吸。
“……小瑾……”青瑛忍不住的開口輕喚了她一聲,聲音有些暗啞,本以為她聽不見,卻見她身形一頓,緩緩地轉過頭,望著他。
白瑾好半響才開口說道:“……師兄……你偷看我藏酒的地方……”聲音有些沙啞,手中捧著壇子又說:“躲在後麵偷看了這麼久,以後酒不見了就是你偷的……”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了起來,望著青瑛,眼睛裏閃閃的泛著淚花。
青瑛有些苦澀的笑了笑,走上前在她麵前蹲下。大掌拂去她的發絲,輕聲的說道:“還在傷心?眼睛紅的就像山下的紅眼兔子,一點都不好看了。”說著用衣袖輕輕地擦拭她臉上掛著的淚痕。
哭過之後的她,嘴唇比平時更加的嫣紅,像極了盛開的海棠珠,紅豔豔的。因為淚水她眼睛有些迷蒙,卻又不失靈動。臉頰白皙透亮,像極了山下集市上賣的瓷娃娃。蹲在地上就像一隻溫順的貓兒,讓人憐惜,讓人想盡一切的力量去疼愛。
青瑛心中一動,俯下頭親吻了她額前的發絲,抹去她頭發上的雪花,“別再哭了,鼻子尖都是紅的了,被別人看到會笑話你的……”然後點了點她的鼻子說道:“小瑾笑的時候最好看。”
可是他越這麼說,白瑾心裏更難過。剛被他抹去的淚水又從眼眶裏滑了出來,憋住的哭泣聲又一點一點的自口中溢出,淺淺的,卻很壓抑,“師兄……”然後一頭紮進青瑛的懷裏越哭越大聲,像受盡了萬般的委屈一樣,止都止不住,“……師兄……師兄……”不停的抽泣,字不成句的喚著青瑛。
她的哭聲就像冰刀一樣,青瑛心裏難過極了。每哭著喚他一聲,就被冰刀在心裏深深的劃一條血痕,痛得他都無法呼吸。張開雙臂將她哭泣得有些顫抖的身軀緊緊地抱在懷裏,低著頭在她耳邊安撫道:“乖,不哭不哭……師兄在,不哭了。我在這裏,沒有人能讓你受委屈……小瑾最聽師兄的話,不哭了……”大掌拍撫著她的背脊,焦急又無奈的歎息道:“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呢?哭成這樣……”
白瑾的一隻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襟,拚命的抑製眼中的淚水,“……師兄……我……”
“我知道,我明白,小瑾心裏難過……”青瑛捧起她的小臉說道。
“師兄,我從小就在山上長大,對於山下……”白瑾淚眼婆娑的看著他,氣息有些紊亂。
“你心中所想,我知道。但是蹲在這麼濕冷的地方對身體不好,我們去一邊說。”說著將她抱起,運氣一躍,落到暖池邊一塊沒有被雪覆蓋的草地上,“山上山下雖然不同,但是人心也是一般純樸的。你這麼大了,下山曆練一番也是一件好事,可以看看山下多姿多彩的世界。眼界開了,對修煉會有好處的。”
白瑾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水霧迷蒙眼中有一絲傷痛,“……師兄……我,是不是很討厭?所以……才要趕我下去。你們都討厭我!才會……師父爹爹才會把我趕下山!我又變成孤兒了……對嗎?從一開始我就是個孤兒,是個沒人要的孤兒,被人丟棄的孤兒……爹不要,娘不要,現在連雪蒼山也容不下我了,是不是?”
白瑾眼眶裏的淚水翻湧,卻倔強的不肯流下,嗓子幹啞,還是不停歇的問道:“是不是?師兄……我是沒人要的小瑾?一直就是沒人疼也沒人愛,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雪蒼山不過是我兒時的夢,夢醒了我還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被爹娘拋棄……被師父爹爹趕下山……”
聽她這麼說,青瑛心如刀絞,慌忙摟著她否認道:“怎麼能這樣想!不是不是!誰也沒有拋棄小瑾,誰也不會拋棄小瑾!小瑾聽話善良又聰明,怎麼會有人討厭你呢?大家不是一直都最疼愛小瑾的嗎!你怎麼能這樣想?師兄不是還陪著你的嗎?你這樣說豈不是連師兄都否認了?”說著,將她的小臉抬起,看著她的眼睛又說:“小瑾,冷靜下來,聽我說好嗎?”
白瑾的身體抖的厲害,艱難的控製胸中的酸澀,紅著眼睛看著他說:“……嗯,師兄……你說,我聽……”
青瑛見她話雖如此,可嘴唇還是扁著,雖然堅強的不流下眼淚,可依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忍不住的深深歎了口氣,“我明白你心裏的顧慮,也知道你害怕的是什麼。師父派你下山也是萬不得已的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的討厭你,要把你趕下山。你想想,師父多疼你!這麼多人裏麵,他一直對你最好,對於你的事情他從來都親力親為。在你小的時候天天夜裏哄著你睡覺,等你漸漸長大了,他又親自手把手的教你術法、劍術,他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教授給你了,這些都是別人都不曾有過的。你闖了禍,他從來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不予追究,任由你在他麵前胡鬧、任性。”
見她眼角沁出了一滴淚水,青瑛趕緊抬起手替她抹去,“師父有這麼多的徒弟,唯獨對你最上心,從來就舍不得責罵你半句,成天樂嗬嗬的陪著你玩笑。你怎麼會認為師父討厭你,故意趕你下山呢?有這麼多的人疼愛你,你怎麼能說你是孤兒,沒人關心呢?難道我不是疼愛照顧小瑾的人嗎?難道小瑾覺得師兄對你不好麼?”
青瑛捧起她的小臉,看著她的眼睛,有些期盼、卻又無奈落寞的歎息道:“小瑾,難道師兄還不夠愛你麼?你要我怎樣才好呢?”
盡管知道她沒聽出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可是自己不後悔說出來,無論她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隻要自己無憾就夠了,能讓她繼續笑著,一生一世都活得無憂無慮便是今生唯一的心願。
白瑾聽他耐著性子的說了這麼多,漸漸的冷靜下來,隻是還有一些控製不了的哽咽。跟隨著他的話語,她一點一點的回想往日跟師父和師兄的快樂時光,默默的回憶,覺得自己的確不應該那麼說。
眼睛裏還泛著點點的水汽,有些迷蒙的看著青瑛,“……師兄,對不起……”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應該這樣說……傷了你的心。師兄對小瑾的好,小瑾一直都記在心裏,師父對小瑾的關愛,小瑾也未曾忘記。”說道這裏哽咽了一下,“可是山下之事何其陌生,也不知道這一去會多久不能回來,也許這一下山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