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冷昕不得不承認死別給她帶來的打擊有多徹底,昏然間便親眼目睹一個人鮮活的生命,她的音容笑貌就此從這個世界抽離遠去。
她腦裏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所有的嘈雜聲都成了遙遠的背景,最親的、最悲傷的、最抓不住的,像是一場雨雪,紛紛然,一切都化成了落幕......。
周芸死了,那樣一個不懼強悍命運的女人,最終還是敗在了死神手裏。
原本以為,帶著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希望,她們在一起走很遠,可是那也隻是原本......。
她是晚上走的,那天晚上她照例來病房為她送晚飯,然後意外地就瞧見很多人一臉抱歉,沉默地站在那裏,病床上的人已經蓋上了白布,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哐當一聲,冷昕手裏的保溫盒打落在地上,她飛快地衝了出去,留下一堆人尷尬而繼續默然地看著對方,不知道到該如何說起。
冷昕逃也似的奔出了醫院,也不知道該跑到哪裏去,為什麼要逃跑?她怎麼能接受呢,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讓她感覺溫暖,給予了她全部愛的女人,現在從這個世界消失,永遠也不可能出現她麵前,永遠也不可能還像小時候那樣,溫柔地笑著牽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朝回家的方向走了,她去得並不心甘情願,也還沒有好好跟她道別,而她自己也完全不能接受。
那麼又該怎麼來說原諒寬容,或者看開?!
冷昕隻知道漫無目的地奔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在一張張陌生的臉譜裏。她所有的思維都知道要奔逃,盡管,到最後也還是無從逃離。
心口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她最後無力地撲倒在草地上,深深
淺淺的喘息艱難而痛苦,撕裂般的聲音,在腦海裏猙獰咆哮,轉而又幻化成一隻野獸,在心房裏橫衝直撞,鮮血四溢。
時間,久到她以為自己也快要死去了,她卻猛然睜開眼,倏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了下來,夜空靜美的黑色簾幕,兀自巋然不動。
而她眼底,整個城市的燈光卻在為她綻放,璀璨而華美,最後彙聚到眼中的也僅僅是一點朦朧而柔和的光暈,模糊不清。
她用手背粗魯地擦拭掉眼角那滴脆弱的證明,然後坐了起來,蜷縮起膝蓋,重新安靜而認真地打量起腳底下的這片廣闊的光芒之海。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跑到了山上,平時連跑個三百米都要死要活的,今天昏昏沉沉間竟然就登上了山頂。
手機鈴聲已經不依不撓地響了好一陣子,她都無動於衷,現在終於能找回了些許理智,她按下了接聽鍵。
\"喂?\"
對方聽見她略顯沙啞的聲音,不禁著急,\"你在哪兒?\"
\"我沒事,\"她低低道,強自替自己辨白。
\"別想瞞我,我已經知道了,乖,告訴我,現在你在哪兒?我馬上去找你。\"電話裏傳來段希穆飛快走動的聲音。
原本平複下來的冷昕卻在這瞬間,幾乎又一次潰不成軍。
\"別,我自己會回去,你別到處找了。\"她拚命壓抑住顫抖。
\"別說傻話!\"段希穆幾乎是用吼的,急衝衝地衝進車內,\"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好吧?不要我擔心!\"
\"我在,\"知道他的性子,冷昕不再堅持,抬頭環顧了四周,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地方一無所知。於是無奈的笑了笑,\"這下也沒辦法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你還是等會兒,我下了山,就應該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你竟然跑到山上去!\"段希穆深吸一口氣,他現在總是患得患失,生怕一個不留神間,踏上便從他身邊離開,他害怕失去她!
\"是,\"她苦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跑到山上來了,在這上麵呆了有一會兒了,希穆,我發現在山上看城市的夜景還真不錯呢!要不,你也來看一看?\"
\"醫院附近?\"
\"應該\"
\"你呆在哪兒別動,我馬上就到。\"段希穆掛斷電話,腳踩油門轎車疾馳而出,在華燈初上的城市間一如飛馳的急馬。
冷昕放下手機,靜靜地看著眼下與夜空爭輝的絢爛燈火,心中一片寂滅,卻是再不能起波瀾,這一路走來,身邊總有周芸的身影,驀然間她的離去,讓她就此失了神,猛然就發現,原來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不停轉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上輩子,她沒有那麼好運享受親情的溫暖,這輩子,她幸運地獲得了像周芸這樣一位母親無怨無悔陪在自己身邊。她也一直理所當然地接受,並且,徹底融入這個簡單卻溫馨的家中。
那份情那份愛已經真正融入了骨血,要拔出會這麼痛這麼恨,冷昕沒有去擦拭眼角的淚痕,隻怔忡地陷入回憶裏,不能自拔,恍然間好似又一次迷失了自我,就如同她初來到這個時空時一樣。
彷徨而不知所以,茫然而不能自傷。
晚風逐漸使起了小性子,亂亂地吹拂在人的臉上發上,吹拂起長發四散,心緒繚亂,抱膝安靜地等待他的到來,迷惘的眼中至少還有一個著落點。
至少她還有他來將她找回,他也一定會出現。
\"你竟然跑到這裏來,\"身後一件寬大的深色大衣將自己蓋住,男子整個兒把她一齊圈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發上。
\"哭吧,\"他輕聲說。
\"幹嘛還說這話來撩撥我,\"她拚命咬著下唇。
\"我要你哭,也隻能在我懷裏哭,\"他雙臂緊了緊,不讓一絲涼風滲透進來,\"而且哭過之後,再不能流淚了,這是命令。\"
\"哪有你這樣的,我才不答應。\"
\"你的異議駁回。\"
冷昕沒有回答他,隻用力回抱了段希穆,頭埋在他懷裏,任性地將淚水傾斜而出,打濕了他的黑色襯衫。
隻聽見她躲在他懷裏一連迭聲地說著\"我不答應我不答應,我不答應......。\"
那之後幾天,她就像是一具失魂,渾渾噩噩,在自己那轟塌了的世界裏,躲在廢墟的一角,死了一般,對這個世界所有知覺。
段希穆眼睜睜看著她對活下去越來越沒有希望,想說話,想把她搖醒,臨了看到她那坐在病床上無知無覺的,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的脆弱模樣,卻是比誰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