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夜黑如墨 六(1 / 1)

那天,當鬆尾要他當麵用槍殺來表白自已的忠誠,富貴便毫不猶豫的接過王八盒子,甩手就是一槍。

待他看明自已擊斃的竟然是自已的親表妹,雖然也曾驚愕,卻很快鎮靜自若。

生活殘酷,世事難料,親情早已在流失和訓斥的日子裏遠去。從今後,一了百了,咱李富貴定要借著皇軍的階梯,青雲直上,在王道樂土中,占據一個顯赫的位子……

這天,李富貴帶著一個隊員照例化裝出行,逛蕩之餘,無意中就逛到了“煙熏巷”。

“煙熏巷”,其實就是一溜靠街後麵的平房,是富貴的三伯父在街牆頭上掛了一個木牌,自已揮毫題目:“煙熏巷”,取這兒煙熏火燎貧寒之意。

其實,這兒住的都是即算不上鄉紳望族的有錢人,也算不上是居夫定處食不果腹的真正窮困潦倒者,而是小有收入,勉強能糊口渡日的中間階層。

依仗著點識文斷字,三伯父就在“煙熏巷”開了一間私塾。

平時靠教七八個小朋友“三字經”,“嗟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或“精忠報國”什麼的雲雲,年終或年初得一點家長給的一星點兒“束條”為生。

平時慘淡經營,不在話下。

現在,小鬼子進了城,學生早成了難民,在逃亡路上,教書先生自然也失了業,在被炮火摧毀了一大半的“煙熏巷”邊,擺了一個小涼茶攤子,收個一文半文的糊嘴。

遠遠的看見老儒夫子佝僂了腰,坐在小凳子上,一麵揮趕著蒼蠅,一麵吃力的叫著:“涼茶,一文管飽!涼茶,一文管飽!”

富貴即晃蕩著走上去,一揭墨鏡:“來二碗涼茶”,一麵隨手掏出枚二文銅錢扔下。老儒夫子收了錢,嘴一呶:“客官,請端茶。”

頭一仰,見是不成材的侄兒,喝道:“孽侄,哪來的錢?必又是敲詐勒索了。”

富貴沒想到落魄於此的三伯父,居然還是如此腐儒好鬥,當即嘴巴一撇:“關你什麼事,拿錢喝茶,天經地義。”

隨同的隊員卻竄上來臉一橫:“老頭兒不想活啦?敢訓我們隊長。”

“隊長?”老儒怔忡一下:“什麼隊長?”,“大日本皇軍憲兵隊的偵緝隊長,認得這個麼?”隊員撩起便衣,露出卡在腰間的王八盒子。

老儒的眼淚就流落下來了:“富貴啊,你成了隊長,快幫三伯父打聽打聽你表妹的下落。你表妹在29軍宣傳隊,也不知是隨部隊撤退走了?還是被小鬼子抓獲了?”

“什麼小鬼子?是皇軍!”

李富貴先凶凶的糾正三伯父,然後幸災樂禍的瞅著老儒:“誰叫她去參軍的?當初,我勸她,好鐵不打丁,好男不當兵,你是怎麼教訓我的?現在,哼。”

富貴獰笑道:“風水輪轉,世道變啦,凡是與皇軍作對的人,一個個都得死啦死啦的。”

他一口氣喝光了涼茶,一抬手,將碗砸狠狠在地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