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樂道沒料到顧西華會承認其父的罪行,大庭廣眾之下,竟會說出“不忠不義”這四個字,意外之下,便一時無言。
顧西華卻接著道:“吾父違背初衷,竊取帝位,卻是不妥,但,”他話鋒一轉,直視商樂道,朗聲道:“商氏江山,就來的多麼正道嗎?”
商樂道怒了,“大乾乃是我的皇祖父在馬上打下的江山,如何不正?”
顧西華淡淡地看了商樂道一眼,才道:“令祖父,乾朝的武宗皇帝,難道不是陳朝太子張繼業的屬官?武宗皇帝得這天下,難道是忠君愛國的表現?”
這個問題太犀利了,商樂道沒有說話。
因為,顧西華說的是事實,乾朝,的確是承繼了陳朝的江山。
雖然皇祖父一開始打的旗號是為陳朝舊主守著江山,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安慰陳朝遺老的一個說辭,而且,商樂道還知道,父親曾經派出過暗探尋找陳朝太子張繼業的下落,而目的麼,當然不是為了將好不容易到手的萬裏河山交還給前朝的太子……
商樂道冷哼一聲,不理會顧西華之前的話語,隻道:“顧西華,你莫要為你汝父狡辯。我乾朝江山,乃是我祖父一刀一槍拚殺出來,可你的父親顧誠,不僅竊取我商氏的天下,還將大好河山分裂為如今的模樣。篡位之後,他隻知享受,何曾為天下百姓想過一絲一毫?如此昏聵,如此無德,怎配與我祖父相提並論?我知道,你身為顧氏之後,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家族的罪行,可朕當年被迫禪位之事,天下間又有何人不知?眾口悠悠,你又能攔得住誰?”
商樂道這些話再次讓他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四方士卒,乾軍振奮虞軍懊喪,顧西華便有些無奈:“我沒有為誰辯白,因為,不需要。”
眾人愕然,又紛紛覺得,雖然顧氏得位不正,可這位楚王殿下數年來南征北戰,他要說一句,這天下能者居之,那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王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目瞪口呆,心神大震。
顧西華麵色清冷,聲音卻在這暗夜裏格外清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世人皆以此言為謀天下之舉遮羞,然而,這鹿又何曾姓秦?鹿無名,鹿無主,不過是有人故意命其名,比其主。可若此人不能為這天下百姓帶來平安與富足,他又有何麵目自詡天子,自命不凡?那些,不過是惑人的手段罷了。”
商樂道有些愣住了。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也從來沒有想過,這話中的意思,他剛開蒙時聽太傅講史,也曾有過朦朦朧朧的觸及,可在這之後,人人告訴他,這天下乃是商氏的天下,萬裏河山都是商氏的家國,而那太子之位也是他與生俱來的、上天的賜予,聽得多了,他便忘了那懵懵懂懂的意識,到後來,也如父皇和太傅那些人一樣,覺得自己尊貴起來,將這天下屬於商氏之事,看得理所當然起來。
可,商氏擁有這天下才不過二十七個年頭,在此之前,這天下當然不是商氏的天下。
而在那陳朝之前,難道天下就屬於姓張的嗎?
當然不是。
朝代更迭常常有之,在曆史的長河中,貴族王族乃至皇族如過江之鯽,那些顯赫的浩大的驕傲的乖戾的,不過是主宰了那條河的其中一個小小片段罷了。
而那什麼上天賜予上天之子,從來都是假的,那不過是皇族為了抬高自己而造出來的謊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