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洗漱完畢,夜空的上弦月都快落到山後去了,村裏有幾聲狗吠,在街巷裏,遠了也聽不分明。
鬱姝寧帶著濕潤的水汽,就像裹著一層霧,邊澤遞過來衝好的奶粉,這個點是邊寧餓醒的時候,原本都是這樣的,不過今天沒有,邊寧還在繼續睡,或許是一天奔波的疲累。
家裏沒有恒溫水壺,邊澤已經開始感到生活上的不便利,手上這一瓶奶粉衝劑估計是浪費了,晚些時候,邊寧肯定會餓醒的,或許在夜半時分,到時候重新衝泡奶粉又是一樁麻煩。
鬱姝寧搖搖頭,“沒事,我來喂就行了。”
“你怎麼……哦。”邊澤反應過來,他們是哺乳動物來著。
他們躺在冰爽的竹席上,空調當然是有的,不過生怕小孩著涼,也就隻能忍耐夏夜的悶氣。
邊澤有說不完的話,關於自己的家鄉,這些故事他卻怎麼也編排不成完整的脈絡,每次話語跑到舌根上了,他琢磨琢磨,又壓抑了下去。他們身上裹著一張薄毯,邊澤的睡衣敞著懷,他讓胸膛接受窗外透進來的些微的光亮。
悶氣讓人生出一層細汗,細汗蒸發了後,表皮冰冰涼的,可腔子裏還鬱熱著,邊澤想象著白色的星月的光均勻鋪在他的身上,胸膛月色如霜一樣發寒。
妻子鬱姝寧輕輕哼著歌,兒子邊寧那兒沒什麼聲響,隻有偶爾踢被子的簌簌聲。
屋子裏雖然是很安靜,不遠處的田野卻熱鬧極了,藏匿在葉片和鏡麵似的水池中的蟲鳥蛙蟬,啼鳴嘶叫,遠山極輕微的不知名的雀鳥嘔啞聲。間或有風,夏天的風實在難得,尋常是不會吹動的,一旦起風,就很急,很綿密,就像是一層捂著水的膠體,輕盈些的人們會被吹起來。
邊澤的腦海偶爾會閃過童年時候的幻想,長大的世界真的好不有趣,他想對兒時的自己道歉。對不起呀,以前你覺得那麼有趣的世界,我把它們弄丟了,再也找不到了。
鬱姝寧突然指著灰綠色的天花板,“阿澤你看。有光。”
南窗透進來的光在東牆上反射後又照在天花板,最後才飄忽隨著灰塵落入人的眼睛,這樣的光曆經千辛萬苦,好看也好看得與眾不同些。
當然是有光的,尤其是有些車燈,從山的那邊開來的車,它們的大燈照亮著人家的天花板,而且會隨著遠近角度的改變,這道光柱也推移著,照亮天花板上的坑窪,那裏就像是一片長滿灰綠色植被的古老平原。邊澤記得天花板上曾有過幾道裂縫的,仔細看確實還在,隻是被石灰堵住了,凹坑卻明顯。
“那裏,你看,原本是裂開的,我小時候又一次半夜下大雨,水就順著裂口落下來,滴在我臉上,早上起來,枕頭都是濕的,臉上全是白色的一層灰。”
“哇,這麼艱苦呀。”
“這也沒什麼的,就是我看到枕頭濕了,以為自己半夜做夢一直在哭,當時還在想什麼事情那麼傷心。”
“那是什麼事情呢?”
“好像是學習之類的事情吧。我也忘了,總之就是哭,越想越難過,夢裏都哭了,醒了之後當然還要接著哭。我爸就以為我受不了房子這麼破,等我上學回來,他已經去屋頂把縫堵上了,那以後就再也沒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