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亞的明打威群島附近海域發生地震再次引起海嘯,所幸的是馬累所受影響並不大,隻是下了幾天的大暴雨。那幾天,城市時不時斷電,信號出現錯亂。
暴雨過後的早晨,街道上散落許多潰敗的樹枝樹葉,有點狼藉。出門準備買點東西的時候,我察看到鄰居家閣樓的窗戶是開著的,不禁想:“亞曆山大回來了?”
我抱過瑪麗,走過去敲門,並沒有人回應。繞過屋子到廚房的後窗戶往裏察看,瞬間便瞪大了眼睛,發現老先生倒在了廚房桌子旁邊。我使勁拍打窗戶,舉起地上的盆栽把玻璃砸爛了爬進去。
“Alexander?”我使勁搖晃他,瑪麗跳在了他的肚子上。我察覺什麼似的突然停下了動作,愣了幾秒後,用微顫的手指緩緩地湊在了他的鼻孔處……一股恐懼感像電流般襲擊了我的身體,我打著冷戰感到全所未有的驚慌。亞曆山大老先生死了。
亞曆山大為什麼就死了!
我幾乎是要哭出來地撥打了警察局的號碼,失魂落魄。待到警察局的檢驗官們把亞曆山大抬出去的時候,我在自家的門口抱著瑪麗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亞曆山大就這樣孤零零地放在一個支架上跟物品一樣被搬走了。
在錄完口供的路上,喪失氣力的我滿腦子想起的都是檢驗官的話。他冷冷地說:“感謝通知,我們已經聯係了他的親屬。亞曆山大老人已經死去很多天了,心髒病發。”
我的腳步非常沮喪,我感到難受。亞曆山大好好健朗的一個人為什麼突然死了。他不是去找家人了嗎。瑪麗,瑪麗怎麼辦呢。
我莫名心灰意冷起來,回到家打開門,似乎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自己的生活。沙發上淩亂地扔滿了衣服,餐桌上攤滿的餐具還沒有清洗,電視裏的新聞台還在無聲地播報著災情,茶幾上的手機沒電幾天了都從來沒有充電。是這樣沒目的的,感覺什麼都不在乎的生活狀態。
可是,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我把手機插上電,看見瑪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地在窩裏睡覺,大胖走過來停在我腳邊盯著我。我拿著貓糧蹲下去……“會不會跟亞曆山大老先生一樣呢,沒人理睬,死去幾天也沒人發現,”我喂給大胖貓糧,“孤獨死。”
大胖頓了頓,抬起頭,痊愈的喉嚨發聲了。渾重的一聲貓叫——
“你。”
“什麼?”
“你!”
我的臉刷地紅起來,拍打大胖的腦袋:“笨蛋!笨蛋!”
莫名地,就被洪水般的悲傷所籠罩。
就在這個時候,剛充上電的手機突然急躁地響了起來。寂靜的房間被瞬間爆發的聲音充斥著。我懲罰大胖,收起貓糧,手機剛接通便是壓抑的哭腔和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你還認得我這個爸爸嗎你!作孽!我以為你死了!”
“我以為你死了狗崽子!住在什麼鬼地方住在什麼鬼地方!”
……
話筒裏再傳來的,是爸爸的哭聲。
第一次見到爸爸哭的樣子,也是在我五歲的時候吧。
那一年是我人生的分界點,在此之前,我所擁有的世界隻是收養院的幾麵牆還有門前的一條河流。住在一個晦暗的毛坯房裏,天花板上有一小塊玻璃讓陽光照進來,每天睜開眼醒來就盯著頭頂的那個方塊孔發呆。每天看著其他孩子在院子裏的樹下玩彈珠,從夏天玩到冬天。院子裏不是孩子就是老人,大家隻會方言不會講普通話。
收養院的爺爺說,爸爸一眼看上我,這是緣分。哭鬧的我不肯跟爸爸走,爸爸拽著我上了車,一路對著鼻涕橫流的我說:“我是你爸爸哦我是你爸爸。”
爸爸把我從貧瘠的土地帶到了一個小城鎮,我才知道世界原來還長著另外一張光鮮的臉。街道上的店鋪有掛著霓虹的牌子,有人圍在水果攤前挑水果,燒烤攤正在冒著煙霧。穿梭在路上的摩托車和自行車朝我們按喇叭,我就躲在爸爸的身後,驚訝地看著那一切。忘記哭了。
爸爸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最後到了家。
開始有人讓你坐在桌子前一起吃飯,給我擺筷子。開始有人給我慢慢地洗個幹淨澡。也開始夾在爸爸和媽媽的中間睡覺,最後在媽媽講述的童話裏睡著。
簡單的,其他人都覺得習以為常的這些對待,卻是我的新世界。
除夕夜的時候,爸爸帶我到街上買氣球。就在爸爸付錢的空當,我被人口販子拎著躥進了人群。後來的記憶是,被警察帶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家裏擠滿了鄰居還有親戚。在街上跟同夥糾纏的爸爸磕破了臉,被親戚們圍著數落,一臉愧疚得好像寫著“我已經努力了”。他憋屈著臉,沒有說話,就在見到我的時候,爸爸朝我撲過來緊抱著,就在眾人麵前瞬間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