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重逢(二)(1 / 3)

在擁抱的間隙,我和孟柏意的目光相撞了,電光石火間,兩個小孩竟無聲地交換了一個近乎默契的眼神。

慢慢地,孟柏意在我口中時而是“哥哥”,時而是“臭孟柏意”。他還是那樣,在外麵一本正經,在家裏就張開惡魔的爪牙,而我也學會了適時地反擊。

“臭孟柏意!”

從小到大,每次我這樣喊他,他就回應長長的一聲“唉”,一副很欠打的樣子,那雙被暖意熏染的眼卻讓我下不了手。

漢娜常常笑,於是我也覺得快樂,但我從沒想過這種快樂裏總是少了父親的蹤跡。

不同於我對父親的尊敬,孟柏意和父親之間存在著小心翼翼的和平。起初我以為是他懼怕嚴厲的父親,後來我才發現,與其說是懼怕,不如說是他在討好父親。

從小到大,我不止一次撞見過孟柏意給出差的父親打電話,請他抽空回來陪陪漢娜。我見過在學校叱吒風雲好學生的孟柏意,也見過刻意耍寶搞怪的孟柏意,卻從沒見過那樣卑微而略帶尖刻的他。

有一次洗完澡回二樓,我又瞥見孟柏意坐在門廊的階梯上打電話。我不知父親的回答是怎樣的,但孟柏意顯然怒不可遏:“小鶴,小鶴,你隻知道說小鶴,你把她當什麼了?一個給媽媽解悶的娃娃嗎?”

我心中一梗,想假裝沒聽見,可孟柏意掛斷電話就看見了正想溜走的我。

“站住。”我聽見他疲憊的聲音,他拍拍旁邊的階梯,我識趣地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我們同時開口:“你沒事吧。”

這種奇怪的默契讓我們都忍不住露出了一點點笑容,他順手抓起我濕漉漉的頭發,問道:“怎麼不吹幹,待會兒頭該疼了。”

“習慣了,以前福利院沒有吹風機,都是擦擦就睡的。”我脫口而出。

“那怎麼行。”

他歎了一口氣,輕輕揪著我那把厚厚的頭發。我被揪著站起來,跟隨他來到梳洗室,他打開吹風機替我吹頭發。

他給漢娜吹過很多次,所以手法熟稔又溫柔。我模糊地想起小時候,媽媽讓我站在兒童凳上給我吹頭發,爸爸就站在媽媽身後給她吹頭發。媽媽的頭發很長,常常要吹很久,我吹好了就站在一旁看他們恩愛的樣子。

我正想跟孟柏意講這件事,卻一眼瞥見鏡子裏的孟柏意。他長手長腳的,高了我一個頭,眉眼耷拉著,越發顯得無辜溫柔。

越是長大,我們的感覺就越不同,連同學們都說,我們一點也不像兄妹。

這種親密,讓我心中生出一種毛茸茸的感覺,像是應和一般,耳朵後猛然竄起一陣暖風。我下意識地一躲,孟柏意還以為是燙到我了,放下吹風機,拎起我的耳朵看。

我閃閃躲躲地道:“癢。”

我想我的耳朵在燈下肯定紅得像被火燒了一樣,他也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驀地鬆了手,故作輕鬆。

那天晚上總歸有什麼變得不太一樣了,分別時,孟柏意叫住上樓的我,我回頭,他突然說:“對不起。”

“什麼?”我沒有反應過來,他卻又低著頭走開了。

許久之後,我才知道他的這句“對不起”是什麼意思。

我上高一那年的某天,漢娜突發大麵積髒器衰竭。父親不在家,我和孟柏意聯係了醫生,將她轉至北京的醫院治療。才進了重症監護室沒多久,她就失去了生命體征。

等孟柏意簽完死亡通知書,父親才姍姍來遲。後來他又在送漢娜的骨灰回南法的時候,臨時轉機去了洛杉磯處理緊急事務。我和孟柏意回到家中是半夜,阿姨都睡了,家裏隻有一包速食麵,我們倆饑腸轆轆,將就著分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