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表哥(1 / 2)

我們在一家茶館見麵,他就租住在一個平房裏,平時沒事兒就騎車走遍京城的各個角落,拿著周媽媽給他的照片,到處找我。

他坐在我對麵,整潔幹淨的灰色襯衫,一頭銀灰色頭發。

他沒強求我叫他,我張了張嘴,到底沒叫出那句“爸”,從頭到尾,我都喊他“父親”。

他也從周媽媽那聽說我被拐走,見到我時老淚縱橫。

我和父親長的很像,他卻說我更像母親。

他拿來母親的照片,那是一張他倆的合影,照片上的年輕人笑的很甜蜜。

我的確更像母親。

父親慢慢敘述,光陰倒流二十四年,到我出生那年。

父親和母親是自由戀愛,母親叫唐辛,父親開玩笑地說:“你母親真的像個糖心,她即使不笑的時候也很甜,和她在一起是最讓人開心的事。”

母親在一個鄉村小學教書,她是自願留在那教孩子,就在貴州。

懷孕後,母親也沒有回到城裏,臨產前幾天才回到奶奶家。

關於奶奶家,父親沒有多說。

隻說那時候他正巧出差,聽說母親要生了,緊趕慢趕回來,那時母親已經是太平間裏一具冰涼的屍體。

奶奶說母親生了個女兒,難產,母女都沒救過來。

母親的姐姐曾在母親懷孕七個月的時候,特意從北京來村子裏看過母親,還送給母親一塊金鎖片,上麵的名字就是“蔚遲淼”,父親說,他曾和母親商量過,無論男孩兒女孩兒都可以用這個名字,小名就叫淼淼,他說他每周都要去看望母親,即使相隔幾重大山,也從未間斷過。

父親抬起淚眼,顫抖著說,我的名字,就取自“相思對淼淼,相望隔巍巍。”

母親怕弄丟鎖片,就縫在一條小被子上,小被子是學生的奶奶親手做的。後來,我被我奶奶送走的時候,包裹我的就是那條被子。

父親說奶奶重男輕女。

這麼多年,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孩子還在世上;他要我不要怪他。

母親離世後,父親就去母親所在的小學教書,一直到他的DNA和我比對成功。

鄉下閉塞,父親封閉自己,除了授業解惑並不關注大山以外的事。

他說母親最放不下那群孩子,他要完成母親的遺願,母親的靈魂也許就在他住的小屋裏。

去年九月初,他回城參加奶奶葬禮,聽姨奶奶說我沒死,是被送走的,父親才去派出所打聽,抽血留底。

曾經我以為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孩子,原來我隻是不受奶奶歡迎,我的父母都是愛我的。

父親說,他和母親知道我的存在時,都特別的興奮,他們都特別期待我的到來,包括母親的姐姐。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人送走、賣來賣去,最後又如何被送進孤兒院的,隻知道沒有爸媽的日子很苦澀。

父親說晚上要帶我去大姨家,他說我大姨人很好,吃齋念佛許多年,聽到我還在世的消息時,高興的幾個晚上都沒睡著。

離開茶樓,我跨在父親的手臂上,回去他的出租屋看過,他又和大姨通過電話後,就打車直奔大姨家去。

大姨家住在高檔別墅區,父親說大姨家很富有。

大姨在大門口迎我們,她個子高高的,黑發中隱藏些白發,整齊地挽成發髻;民族風的連衣裙陪著黑色闊腿褲,看上去很慈愛。

大姨見到父親打過招呼,就開始打量我。看著看著,她就掉下眼淚,“小辛在天之靈該安息了,我總是夢見她。淼淼長的就和小欣當年一樣。”

父親讓我喊大姨,大姨拉著我手說進屋說話,還說我們來的不巧,大姨夫和表哥都去杭州了。

大姨先拉著我給觀音上香,她掩飾不住興奮,看來她真的很在乎我。

在客廳坐下後,傭人端來茶水,一聞便知是鐵觀音,卻不如之前聞過的那麼香醇。

大姨麵容很白,很瘦,像長期營養不良,但是一點不影響她的和善。

我和大姨說了自己過去的二十四年是如何度過,說自己被人捉去山區,後來又想辦法跑出來。

大姨點點頭:“唉,苦盡甘來、苦盡甘來!大鬆,你說是不是我這麼多年吃齋拜佛,菩薩顯靈了?好事連連,好事連連啊!”

父親叫蔚遲鬆,大姨叫他大鬆。

父親抹著眼淚,也連連點頭:“可不是,小偉也沒事,淼淼也找到了。唉,小辛要是知道……”

父親嗚咽起來,說不下去。我端著茶水,給這個飽經滄桑的男人遞過去,他還不到五十歲,卻老的像六十歲的人。

“爸。”我終於喊出來,那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