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巴音阿門的春天(1 / 3)

這是一個美麗的晚上,蘇和感覺自己已經進入狀態了,進入狀態的蘇和選擇離開這座城市。說是選擇離開,還不如說他已經無路可走了,他殺死了高娃,她的亡魂一路陪伴著他。於是他逃離了這座城市,正式踏上逃亡之路。

那天,是高娃22歲生日。 也是大型歌舞劇《巴音阿門的春天》最後的彩排。地點在縣電影院。下午團裏邀請了縣裏有關領導和一些老藝術家來觀摩,整個劇院顯得十分空曠、冷清。隻有台下幾十雙眼睛盯著緩緩展開的劇情。這台歌舞劇是團裏今年的重頭戲,準備參加州裏廣場文化節。

劇情開始,音樂響起。首先上場的是男一號和女一號,他們在美麗的賽裏木草原上相愛了。清晨,在賽裏木湖畔的一個蒙古包前,男一號和女一號隨著母牛“哞哞”的叫聲,開始了他們今天的工作。女一號提著奶桶幫這家的女主人擠牛奶,男一號則幫這家的男主人把羊從圈裏趕出來。男一號和女一號的肢體語言十分誇張,女一號用舞蹈的形式表演擠牛奶的動作,男一號則用標準的芭蕾驅趕著雪白的羊群。(他們的形體動作十分誇張十分浪漫,要是放在現實生活裏,滿滿一桶牛奶肯定會被女一號撒得一滴不剩。而男一號,羊要是有思想的話,肯定不會聽他的指揮。)背景音樂是像是遠方傳來的幽幽的蒙古長調。然後場景發生了變化,他們回到了城裏。原來男一號和女一號都是縣歌舞團的演員。

然而,在舞台上燃燒著的一團火,並不意味著在現實生活就會假戲真做。在舞台上相愛著的男一號和女一號,他們僅僅是用一種表達方式向觀眾敘述對愛情和美好未來的向往。《巴音阿門的春天》劇組的演員們穿著蒙古族傳統服裝,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表現手法,來展示一種濃鬱的民族風情。這台歌舞劇已經排練近半年了,作為一名年輕的編導,蘇和最滿意的部分是劇中的舞蹈和蒙古族長調。劇中在傳統蒙古族舞蹈的基礎上增加了許多當代青年喜歡的表達方法,在不停變換的草原和湖泊的背景裏,演員在奔馳的馬背上演繹著青春和生命的活力。在配樂上蘇和大膽地嚐試了不少新的方法,在突出馬頭琴這一無以倫比的傳統演奏方式時,配備了大量的電聲樂器,時代感十分強烈,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震撼感。特別是蒙古長調,這種古老的演唱方法,從它的誕生之日起,就是蒙古族曆史的一部分,蘇和保留了它的古樸滄桑,選擇了它的優美和神話般的音質,去掉了一部分冗長深奧難懂的內容。

說實話,這部分內容連蘇和本人都聽不懂。蘇和畢業於中央音樂學院,他更偏重的是當代都市生活,因為他一出生看到的就是樓房和汽車。對草原的感覺,蘇和和當下所有城市裏的年輕人一樣,覺得草原充滿浪漫的想象和夢幻般的色彩。蘇和心中的草原就是巨型舞台和旋轉夢幻的燈光,是高娃美麗的眼睛和搖擺的裙裾。她腰肢顫動,腳步輕盈歡快,就像天鵝扇動著翅膀,在浪花飛濺的湖麵上以高貴的舞姿滑動著。高娃是《巴音阿門的春天》的女一號,可以說整個舞台燈光甚至整個劇情都是為她設計的。

掌聲。從台下觀摩的領導和老藝人中間傳來一陣讚美之聲。不知哪位領導或者藝術家帶頭鼓起掌來,顯然這台歌舞劇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像。“現在是年輕人的時代啊。”不知哪位領導或者藝術家發出這樣的感歎。但是更多民間藝術家則選擇了沉默。其實掌聲也是稀稀拉拉的。有人懷疑觀眾裏麵有蘇和安排的托兒,目的是為了通過這次審查。幾位民間藝術家的臉上表露著明顯的疑慮,他們用蒙語交流著各自的看法。看來情況不妙,一場宏大的劇目才剛剛開始,精彩的劇情剛剛展開三分之一,就演不下去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完全是蘇和沒有預料到的。因為巴特和民間老藝術家布仁加普的突然加入,一下子改變了劇情的走勢,整個劇情完全亂套了。演員陣腳大亂,跟著台下觀眾也開始騷動不安起來。有人站了起來,揮舞著手勢,感覺有點想平息這場風波似的。但是很快就被一位領導模樣的人製止了。靜觀事變。領導說。樂隊沒有停止演奏,馬頭琴以壓倒群芳的優勢,製止了整個騷動的場麵。

接下來是整個劇場的鴉雀無聲。隻有從麥克風裏傳出被放大的呼吸聲。這時,巴特領著一群打手怒氣衝衝從後台衝了上來,他們穿著黑西服,戴著黑墨鏡,叼著煙,手裏拿著棍棒和菜刀。劇場的空氣立刻變得緊張萬分,有很多演員被這突發事態嚇懵了,他們紛紛躲避著巴特和他的手下,人們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我們先來說下巴特。巴特是高娃的男朋友,也是黑社會老大。他剛從監獄裏放出來,他的手下開著豪華車隊去監獄門口迎接他。他們一路直奔縣劇院,因為他們老大的女朋友是高娃。老大的女朋友愛上了別人,這是他們的恥辱。在獄中巴特就聽說高娃已經另有所愛了,她和歌舞團的編導蘇和好上了。這是巴特不能接受的。因為,蘇和是有老婆的人,再說蘇和長得像隻病羊,風一吹就會摔倒。巴特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小白臉男人了,他們別的本事沒有,隻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巴特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臭氣,癢得難受,正想找個人出氣呢。他來到他的女朋友麵前,目光在高娃身上轉來轉去,那目光帶著尖刻和惡毒。他臉上的刀疤開始變顏色。通常這個時候他的手下都會躲起來。這個姑娘上個月還去監獄看他來著,她愛他,海誓山盟過,海枯石爛的話都說過。

高娃被巴特盯得滿臉羞紅,她把目光轉向別處,她的心在顫抖,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但是,她絕不怕他,在這之前她已經發誓要離開巴特了。是因為他放蕩不羈,還是他曾經是個罪犯,她說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她不可能和這種人成為朋友的。巴特是個危險人物,遠離他,是個明智的選擇。草原上的姑娘天性剛烈,說到做到。

現在這個姑娘另有新歡了,巴特想。她竟敢背叛他,他的一世英明不能毀在一個黃毛丫頭身上。他是老大,這件事一定要討個說法,不然他如何向手下交待,如何在這個圈子裏繼續他的老大地位?他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把煙吐在高娃身邊的一個男演員的臉上,全是他惹的禍。巴特惡狠狠地盯著他。這個男人就是《巴音阿門的春天》裏的男一號,也是這個劇的編劇蘇和。

“你就是蘇和?”巴特用挑釁的口氣問。

“我,就是蘇和。”蘇和回答說。不知是緊張還是氣憤,他的全身有些顫抖,小白臉更加慘白。他向前一步,甩了一下蓬鬆的長發,用身體護著高娃。團裏的幾個膽大的小夥子緊握雙拳,他們慢慢地向蘇和跟前聚攏,用身體護著高娃。高娃是他們的女神,是光明和正義的化身。看來一場惡鬥是避免不了的。

“哈哈哈哈!”巴特開始大笑,他的手下也跟著笑了起來。巴特根本就沒把蘇和放在眼裏,他甚至感到蘇和護著高娃的動作都很幼稚可笑。那個瘦削的男人看上去那麼不中用,瞧他那副身板,隻需輕輕吹一口氣,就會飛出去好幾裏。

蘇和的體型和巴特相比真的有些相形見拙。巴特長得威猛高大像一座山,更像草原上消失的獵手,那些過去的好日子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突然,他停止了笑,他的黑衣手下也跟著停止了笑聲。

劇場又恢複到靜止狀態。

人們的目光全盯在巴特和蘇和身上。巴特把墨鏡從鼻梁上取下來,向後一拋,有一個手下趕忙接住。然後他又脫下黑西裝往後一扔,又有一個手下趕忙接住。巴特的上身脫了個精光,燈光下裸露出飽滿堅硬的肌肉,古銅色,閃閃發光,像是抹了一層油,充滿生命的張力和征服欲。他舒展了一下肢體,變換了幾個角度,用健美運動員的姿勢向所有的人展示著他的實力。人群中傳來噓噓聲,有幾個姑娘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用表情和肢體紛紛向巴特送來愛慕的秋波。巴特視而不見,他晃動了幾下脖子,人們聽到骨骼扭動時發出的清脆的響聲。巴特向舞台中央走了幾步,那架勢就像一個健壯勇猛的摔跤手。

他清了一下嗓子,開始唱歌。

先是一個長調。優美的男中音,沙啞渾厚的聲音裏透著清亮。舞台上緊張的氣氛在巴特的歌聲中漸漸地舒緩了,人們的思緒被悠揚委婉的歌聲帶進了草原和雪山之間,從黑夜到黎明,日月飛逝,倏忽間草原上的黑夜已悄然散去,一輪巨大的紅日正從東方升起,仿佛有八千條清澈的河流,潺潺流過八千個蒙古包的門前,年年月月灌溉著廣袤的草地,芳草萋萋,四季常青。

長調征服了所有的人,舞台上的人們開始追隨著巴特的聲音輕輕地低吟起來,無數小溪彙聚一處,人們仿佛聽到了來自大江大河的聲音。這樣的歌聲使人們忘記了所有的仇恨,巴特手下的黑衣們紛紛扔掉手中的凶器,他們為先前所做下的孽事感到羞愧無比。高娃被深深感動了,美麗的大眼睛噙滿熱淚,她不顧一切地衝出包圍她的人牆,來到巴特跟前。她深情地看著巴特,在巴特充滿磁力的蒙古族長調裏,用她淒美的舞蹈訴說著一個不可逾越的愛情神話。高娃頻頻像巴特示愛,但巴特卻不能原諒她的背叛。在感情的旋渦裏,兩人有訴不盡的愛和恨的糾葛。

優美的長調、動人的蒙古族舞蹈深深刺傷了人群中的蘇和,他妒火中燒,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來把高娃和巴特拆散。他拉著高娃想離開眾人。然而高娃卻一把將蘇和推開。蘇和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他感到一陣眩暈,沒想到心愛的女人如此絕情,自己掉進了自己設計的愛情陷阱裏。蘇和心如刀絞,充滿悲憤的舞姿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他要和巴特決一高低,想用決鬥的方式了結這場充滿恥辱的愛情悲劇。但是團裏的演員把他們拉開了,蘇和知趣而返,但仍然擺出一種玩命的樣子,算是給自己挽回了一點麵子。

巴特沙啞渾厚的歌聲漸漸遠去了,他的長調沒有一個歌詞,但是那圓潤蒼涼的聲音,宛如草原牧人氈房的炊煙,隨風飄向遠方。炊煙飄過的地方,留下淡淡的青草味,人們沉浸在寂靜的遐想裏,早已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突然音樂四起,一股強勁的爵士樂響起來,巴特搖身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流行歌手。他開始搖頭晃腦,樣子猶如東都金山裏的醉漢,他們騎在馬背上搖晃著身驅,但是就是沒有從馬背上栽下來。馬背是酒鬼們最安全的棲息場所,不管身處何地,他們都會在馬背上找到回家的路。這時巴特表現的很自戀,他唱道:

人們相傳在那遙遠的古昔,這裏是佛陀修道的聖地,這裏有雄偉的金山銀山,那金山銀山巍然聳立在巴音阿門的心髒,初升的太陽灑給它光焰萬丈,這裏有一個神秘的小海子,冬都精郭勒、烏圖精郭勒、沃門精郭勒,三大支流南北交歡精河。精河,母親的河流。翻滾的波浪像寶刀利劍,閃耀的光輝像瑪瑙像珍珠,人們飲用這海子裏的水不會衰老也不會死亡,縱然死了,他也會將投生在三十三層天堂。

接下來是“咚!”“咚!”“咚!”的打擊樂。

巴特的黑衣手下,在他唱歌的時候給他當伴舞,群魔亂舞,但節奏感十分強烈。巴特唱歌的語速特快,嘰哩咕嚕的,大家都聽不懂他是在唱還是在說。漢族人以為他在唱蒙文歌,蒙古人以為他在唱漢族歌,還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藝術家,由於聽力不好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唱什麼。還沒等台下的聽眾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高娃,她和巴特一樣瞬間就變換了角色,她不再是那個傳統羞澀充滿神秘的蒙古族女孩子,她的生命開始體現出活潑激情和無限的張力,充滿現代氣息的青春與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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