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歡喜(1 / 2)

一樹春風有兩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現前一段西來意,一片西飛一片東。

這是蘇東坡與秦少遊爭論“虱子是什麼做的?”時,佛印禪師為他們兩人下評語所吟的詩偈。多年來,我一直朗朗上口,對於其中“皆大歡喜”的意境心儀不已。直至數年前,在吟誦之際,才驀然覺醒:這不正是我向來做人處事所抱持的原則嗎?

回想起來,早在三歲那年,我就具有“皆大歡喜”的性格。那時家境不好,一片供過佛祖的糕餅、一塊路上揀來的奇石,我都如獲至寶般,與玩伴們共同分享。每逢年節,我拿不動家裏的糖果罐,往往使盡力氣,把它拖到庭院裏,邀請左鄰右舍的小朋友一起過來吃糖,街坊鄰居都取笑母親養了一個傻兒子。我那時還不懂得大人們持家艱辛,隻是看到大家吃得歡喜的模樣,就打從心底高興起來,所以樂此不疲,也就顧不得別人的椰榆了。

十二歲時,我入寺出家,雖然過著和世俗迥然不同的生活,但是我待人處事“皆大歡喜”的原則,未曾稍改。後來,我沉潛佛法日久,慧解與實踐相互印證,漸漸體悟到佛教教義中的慈悲喜舍、愛語利行,正是要眾生“皆大歡喜”,於是我更加信受奉行,始終不偷。

在多年的參學弘法生涯中,我不曾以公物私惠好友或親人,而總是想盡辦法,讓大家利益均沽,“皆大歡喜”;我未嚐因小禍而加害於人,反而寧己受苦,使眾人免受責難。遇有好文,我傳遞閱覽,和同門學侶共賞佳句;逢有善事,我也轉告四方,與同參道友互相勉勵。老師處罰大家,我一人挺身而出,代眾受責;同窗受到欺負,我也自動前往關懷,為其解困。

一九四九年,我來到台灣,初時在寺院裏從事雜役,每於工作之餘,閱藏撰文,後來發現不為寺眾所認同,雖然心中對於時人之貶抑文教,深感不以為然,但是為了讓大家“皆大歡喜”,我白天付出全部的勞力,勤苦工作,晚上才集中精神,挑燈夜讀。平日我隨眾學習客家語言,和大家打成一片,到了住持長老開示時,我為他即席翻譯,使當地各方人士都能共享法喜。一年下來,贏得了大家的尊重,住持甚至有意安排我到他派下的道場法雲寺擔任住持。

一九五二年,我應邀來到宜蘭弘法,以現代化的布教方式,吸引了一批青年來寺學佛共修,他們的活潑好動,不能為老一輩較為保守的寺眾所見容,於是我時時居中協調,讓老少都能“皆大歡喜”。直到現在,慈莊、心平、慈惠、慈容、慈嘉等和我談到往事,還常常津津樂道地提及當年,愛姑每次總是隻煮一碗素麵端到我麵前,並且當眾言明是給我吃的。每次我都聞言不語,等到她走了以後,才分給大家同享。時光雖已不複倒流,但是歡喜之情卻能永駐人心,成為大家共同美好的回憶。

及至來到高雄,建設壽山寺,開創佛光山以後,雖然追隨我的徒眾日益增多,“皆大歡喜”依然是我待人處世的圭臬。如果弟子隻盛一碗飯,放到我麵前,而別人卻沒有,或者侍者等到訪客走了以後,才煮麵給我吃,我都會麵有慍色。

不僅如此,即使是年紀再小的徒眾、徒孫前來請法,我也極盡“地主之誼”,招呼他們坐下、喝茶,請他們一起用餐、觀景。有時遇上一些反應遲鈍的徒眾,聽我叫了好幾聲,才“依教奉行”,旁邊其他弟子看不過去,往往說道:“師父!您不要管他!”雖然常逢此情,但是天生“皆大歡喜”的性格實不易改。徒眾常說我是“倒駕慈航”,我實在愧不敢當,自忖與觀世音菩薩的拔苦予樂、普度眾生相去尚遠,不敢媲美,但願以為模範,常隨效法。

為了四處弘法的方便起見,十餘年前,徒眾建議我以車代步,在購買時,我總是在經濟範圍許可下,盡量選擇容量較大的。近年,在舊車淘汰換新時,我幹脆買了一部能坐九人的“載卡多”,希望給予更多人歡喜與便利。

有一次,我參加佛學院學生的結業旅行,環島巡訪各別分院時,我舍專車不坐,而和同學一起改乘大巴士,從第一車輪流坐到第四車,以期和大家都能有談話的機會,好讓師生們“皆大歡喜”。一些弟子恐怕我因此而無法休息,往往好心勸阻,我向來不逆人意,但是對幹這些違背我個性的諫言,也隻有心領了。每次出國弘法,我總不忘記沿途購買禮物,一回到山上,就立即聚集寺眾,與大家分享旅途種種經曆趣聞,然後舉行摸彩抽獎,讓大家人手一物。雖說各式禮物均非昂貴之品,但是透過輕鬆的聯誼場麵,希望大眾都能從中領會“皆大歡喜”的意義與價值。

早年在北部宜蘭布教時,南部的信徒請我前往說法,雖然路途遙遠,為了讓信徒們都能“皆大歡喜”,我不憚舟車勞頓,來往於南北之間。後來,在高雄開辟佛光山後,又應北部信徒的請求,在當地建立別分院。有一天,曾經幫我設計殿堂,籍屬客家的工程師謝潤德居士向我抗議:“您為什麼隻在閩南人的地方建寺,而沒有在客家人的地方建寺呢?”我聽了以後,非常感動,因此就在桃園、新竹、苗栗、頭份等地陸續設立道場。不多時,東部的信徒也頻頻邀請我們前往建寺,屏東、潮州、花蓮、台東等地的講堂又於焉興建。當別分院在台灣各地一一成立時,海外僑民又一再陳情,希望我們能解除其精神上的饑渴,就這樣,在“皆大歡喜”的理念之下,“無心插柳柳成蔭”,佛光山的標幟竟然在全球樹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