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我在洛杉磯主持國際佛光會成立大會時,以“歡喜與融和”為主題發表演說,獲得在場中外人士一致讚同。會後,許多人很好奇地問我:為什麼會想到這麼一個美妙而又深切時弊的主題?其實,“將歡喜布滿人間”是我從小到大對自己一貫的期許,多年來實踐的結果,我深深感到:惟有人人布施歡喜,才能相互融和,世界和平、天下一家的理想才能達成。
記得我童年時,家鄉生活貧苦,常常見到左鄰右舍的人家動怒吵架。出家以後,我又時時目睹一些同道給人難堪。及至弱冠,走出山林,從事弘法活動,接觸社會百態,更是經常看到一些人以磨人為樂,以損人為快。對於這些情形,我深以為憾,故自幼至長,一直立誌要將歡喜布滿人間。
八九歲時,每當家人出門以後,我就開始整理環境,不但將家裏打掃得窗明幾淨,纖塵不染,還鑽到爐灶裏,把草灰全都耙出來。蹲在水溝邊,將樹葉汙泥掏幹淨,並且煮好飯菜等候家人回來。每次看到他們一進門驚喜的神情,心裏也不自覺地高興起來。
十二歲那年,我剃度出家,旋即進入佛學院讀書。在課餘時,我不但發心從事典座、行堂、司水、香燈等工作,而且總是想盡方法,做得盡善盡美。凡是別人不願做的苦差事,我也都自動前往處理。十年的叢林參學生涯,在服務奉獻中,我獲得甚深法喜,在給人歡喜上,自己也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
一九四九年,我來到台灣,盡管身無長物,食宿無著,然而把歡喜帶給別人的念頭未嚐稍減。當道友失意時,我鼓勵安慰;當同參病重時,我前往照顧。看著大家從苦難中站起來,在困厄中成長,我同感喜悅,也深深地體悟到:給人歡喜不一定是物質上的往來,最重要的是自己肯用一點心意來和別人結緣。
由於過去在叢林裏與世隔絕,乍然來到人群社會,頓感手足無措,見到了陌生人,也不知道如何啟齒談話,於是我在寺院中默默地從事苦役,服務寺眾,在閑暇時,我閉關閱藏,努力撰稿。借著勞力辛苦與文字般若,我不但將佛法的歡喜散播給周圍的人,也傳遞給十方大眾。
一九五一年,來到新竹弘法,最初我在台灣佛教講習會擔任教務主任,但是仍舊筆耕不輟,經常通宵達旦。每次拿到稿費,我總是購買佛珠、項鏈及佛教書籍,送給前來學佛的青年,希望他們不但將這份法喜放在心上,也傳播給四方親友。
四十年前的台灣,可謂戒備森嚴,我們的行動也是備受限製。
記得我剛來新竹時,警察局每天都派人跟蹤在旁,寸步不離,甚至離開寺院山門,都要先到派出所告假。我因為一心一意弘法利生,並不以此為意。後來,派出所辦的民眾識字班每天寫傳票要民眾上課,而學生卻寥寥無幾,派出所不得已,就叫我們代為辦理。因此我也不揣淺陋,每天前往教導民眾學習國語,第一天隻有十餘人參加,沒想到第二天以後大家奔走相告,居然來了兩百多人,將講習會的一間大教室擠得水泄不通,此後,每天聽課的人數有增無減。警察因此對我刮目相看,日後就不派人監視,上街也不要我請假了。此無其他秘訣,隻是我上課,不但教民眾國語和識字,還講些故事寓言,把歡樂布施給大家罷了!想到當初我隻是憑著給人歡喜的一念心意,與大眾結緣,沒想到卻使得自己獲得意外的自由,在驚喜之餘,我更確信佛法中的廣結善緣,實在是至高無上的真理妙諦。
一九五三年,我到了宜蘭,除講經弘法外,我為台北三家定期月刊寫稿,四家電台撰寫廣播稿,經常連夜趕寫,直到第二天曙光初透,我把稿件親自送到郵局寄出,才回寺禮佛做早課。
我同時又在寺內增設中文補習班,除了教學之外,還發心修改學生們的日記、作文,用心地為他們講解寫作技巧,分析為文得失。其實我也所知有限,隻是教學相長,但見學生們每天都帶著興奮的心情來上課,拿到我改過的文章,上麵紅筆畫的圈圈點點,也都迫不及待地反複咀嚼。當年的學生如慈莊、慈惠、慈容、慈嘉,以及後來的慈怡、依空等,都是因為喜歡撰寫文章而進入佛門,多年來,他們在佛教文化上奉獻良多,度眾無數,可說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