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二)(2 / 2)

我轉過酸痛的脖子,垂下了頭。“慧瑩,你看看,老叔是不是老啦?他給我治傷的時候,一頭黑發梳理的整整齊齊,腰板兒筆直,一臉的英俊,根本沒有皺紋,剛才我差點都認不出來嘍!淩亂的頭發,一臉的汙濁,才幾年的工夫,判若兩人嘛!”慧瑩仔細聆聽著我的話語長籲短歎。“怡江,你們是不知道老叔這幾年的情況,要是知道了,你就不會大驚小怪的啦!”

怡敏好奇的側過頭,剛欲張口說些什麼,一陣低微的呻吟聲傳蕩在耳畔。我們不約而同的聞聲尋覓,隻見一個骨瘦如柴的人躺在街邊,淩亂的頭發又長又髒,赤裸裸的的身軀絲毫未掛,清晰的肋骨,根根顯露在外。“怡江,你先過去看看是男的是女的,問問他怎麼了?”

我沒有言語,本能的加快了腳步,向呻吟者走去。一股奇怪的臭味撲入口鼻,我不得不屏住呼吸,用力的擠壓著胃部,幹嘔了幾聲過後,試探著靠近了呻吟的路人。三三兩兩的行人,無一不掩住口鼻而快步繞過。我沒有權力責怪這些這往的行人,心靈最深處埋藏的善良在十三年殘暴蒸騰之下,早已消失殆盡。盡管剩下的隻有一錢,也被恐懼封殺在懵懂的晨曦之中。一張比骷髏更為恐怖的麵容著實嚇了我一跳,我本能的退縮著身體,一張黝黑的皮包裹著殘弱的身軀,布滿濃瘡的臉龐爬滿了蛆蟲。透過淩亂汙濁的發縫,我清楚的看到十分空洞的右眼窩裏無比深遂,不斷湧出鮮紅的血水泡滴濺在黑亮的雙手腕上,微弱的呻吟聲越來越小,微微的顫抖是唯一可以證明他仍然存活在人世間,前心後背的燙印清晰可見。我瞪足了雙眼仔細搜尋著性別的印跡,無奈,腫脹的雙腿傷痕累累,一塊破舊的麻包片壓在殘骸的下身,凝視了許久,我不得不放棄。當我艱難的直起身軀,凝著遠處焦急等待中的姐妹,拖著沉重的步伐恭敬的繞過氣若遊然的傷殘人。不知為什麼,雙眼竟然模糊起來,心中非常渴望有一把鋒利的鋼刀,也許,這是對他最好的幫助。

怡敏迫不急待的快步迎向我。“怡江,怎麼樣啊?”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沉默的腳步親吻著這條悠長的道路,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的向前走著。不知過了多久,激動的心情漸漸平息了許多,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剛才的那個人恐怕過不今天晚上,我也看不出來是男是女。”

“又是一位無名的同胞慘死在街頭,這全是侵略者的罪惡。”我沒有理會慧瑩的話語,直視著前方,繼續邁著大步。

“他也許是一位抗日的英雄,別看麵目猙獰可怕,內心興許比我們還要善良。讓他這樣疼痛的慘死在街頭,我心裏難受。來來往往的人,居然沒有人正眼看過他一眼。這不是他的錯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如果不是這個紛爭血腥的時代,也許他會比道貌岸然的萬福麟更有能力和膽略。不,我錯了,不能拿人和畜生相提並論。”我情緒的波動,很明顯的波及到了二姐和表妹。

“怡江,你說的很對,躺在這禦道旁讓病魔吞食著自己的生命,這就是一種英雄的表現。肯定的說,他如果是一個普通人,絕對是自己爬到這個地方的。在饑餓、病痛、傷心糾纏於一身的情況下,還有這麼大的毅力來到這裏,如果沒有勇氣和非人的耐力是做不到。可惜我們沒有辦法幫助他,戰爭的犧牲品,太可悲了,興許他貌似潘安,或者是超越西施,我們隻能無助的凝望他的死亡,可怕又悲慘的世道。”

我心急如焚的邁著大步向水泉溝裏進發,任憑怡敏與慧瑩的呐喊。往昔的喧囂已經失去了蹤影,踩踏落日的餘暉漸漸靠近了稀落陌生又熟悉的房屋院落。遠處三兩聲的犬吠響在耳畔,此時是那樣的有氣無力。往昔的嫋嫋炊煙已經逝去了他日的風采。路過幾處殘屋斷牆的院落,內心不禁蕩起了陣陣漣漪,輕盈的腳步此時卻如灌滿鉛一樣沉重,讓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移動。興奮、焦急、憂慮、恐懼、自責、不安,統統爬入我的心房。眼前一閃,熟悉的門口赫然在即,磊壘的院門已經塌倒了一大片,整齊紮插的矮牆柵欄全部堆棄在院子裏,滿是蒼黃之色覆蓋著萬分淩亂的院落。裸露在外的前房臉更是千瘡百孔,從斷裂的下窗戶口望去,黑暗又空洞,像一個怪物張著深不見底的大口,五間正房沒有一間是整齊的。死一般的沉靜令我感到無比的恐慌,我的心更加感到蒼涼,欲哭無淚,欲罷不能。站在自己家的院門口,凝望著已經麵目全非的房前屋後,心中的酸楚難以形容,心中的痛苦撕扯體內的肝膽腸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無法接受,這就是兒時的天堂,溫馨的家園嗎?

依父傍母觸哥膀,騎虎跨馬臂上揚。

春夏秋冬夥伴繞,頂禮默拜勝君王。

粗重的喘息聲過後,我模糊了視線,昔日詩情畫意的田園風光,就這樣消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