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玉沉煙話語落下,對麵樹蔭下一陣沉寂。旋即樹枝摩擦沙沙作響,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撥開瘴樹蔓藤而出。沙沙數聲中,一個身穿藏藍服裝的奇異老者自林中走出。白色的布巾包頭聳起一角,聳起的那一角掛著花紋奇異的銀花錫箔。花片下方綴著一排的角鈴,在走動間碰撞在一起,發出輕碎的聲響。褲腳紮緊,黑鞋白襪,腰間一張紅腰帶,繡工精致繁複,掛著一袋煙草。
老者站在陽光下,老眉深鎖溝壑深深,神色淒惶似有不解心事,愁懷在心。蜜色的肌膚褶皺橫生,老態盡顯卻隱約透露一股威嚴,不怒自威。老眼略有混濁,目有精光深斂其中,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帶著麵具的少女,和身後赤裸上身的異族少年。抽著旱煙沉默不語,沒有召回蟄伏在四周的十三鬼,也不主動開口。就是吞雲吐霧,仿佛飯後的閑暇抽煙享受一樣。
氣氛在這一刻達到緊滯,連流風都被壓製了,不敢妄動。玉沉煙則是始終嘴角含笑,同樣的打量,不同於老者別有深意的打量,她是大刺刺的看著對方。 在心底評估:老而內斂,城府深沉,眼相菱角,善於謀算。眼角微垂,目光混濁,借以掩飾,善於偽裝。嘴角平直,人中深凹,巧言令色,善於言論。
總結一句,麵相看似老邁慈愛,實則手段雷厲,暗藏狠毒,就是一個喜愛扮豬吃老虎的老頭。玉沉煙斂神一笑,頗有幾分不懷好意,在等待中始終含笑自如,不主動開口。
老者雲霧繚繞的抽著刺鼻的旱煙,稀疏的眉頭蹙起一個丘包。注視眼前年少成名的少女,不由疑惑,她真和當年那個叫做流火的女子有關嗎?
銅山叭嗒叭嗒抽著旱煙,最終將一杆旱煙吸盡了。雲霧繚繞中看到的醫者臉上的麵具,在陽光下,反射一層骨質的冷光。很像當年皓月下忽然一眼瞥見的白骨石碑,透著滲入骨髓的冷。鮮紅的刻字,就是驚雷般縈繞著整個天空,至今仍是記憶尤甚。
蹙著被旱煙熏得渾濁的眼,老者鬆開煙槍緩緩開口。 “十陵荒草埋孤墳,遍地茼蒿久不知。瑤山本應天上去,劫灰已過萬重山……”
——說的,卻是當初幼年時在南山麓凹裏骨墳碑上看到的偈詞。
銅山知道,若鬼醫真和那個名叫流火的苗女有關,必然是知道當初提在骨墳碑上的偈詞。果不其然,玉塵煙臉色微微一變,含笑的神色瞬間冰凍,仿佛拙略的麵具,在此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遮掩著什麼東西。半斂的眉眼,含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痛意,不經意在眼底劃過的濃重色彩,讓她泄露了一些信息給銅山。
凝住的神情,仿佛霜花解凍的刹那,將所有情緒頓在臉上。微垂的眼睫擋出了眼底的微光,不由自主的接了下麵兩句。心口忽略已久的某些遺忘的東西,在不可控製之下,悄然應道。
“鬼婆聚斂相催促,魂身不可安相合。”
短暫的應答,是玉塵煙出乎意料的沉默,還有銅山眼底一閃即逝的如釋重負,皆讓淩夜蹙眉。看著沒頭沒尾的對話,神色一瞬而過的陰戾,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 銅山因為最後那兩句話,緊蹙的眉頭略略放鬆,看著眼前的鬼醫,問,“瀾滄江十裏河畔,風光如畫。不知姑娘可曾記得,眉間一點朱砂的苗女——流火?” 流火…… ——玉塵煙百家眾萬千化身之中的一個法相。 那段遙遠的記憶,早已隨著數次重生輪回之後遠去,像紙簽上被風雨吹暈的字跡,早已模糊原來的輪廓。雖說是她的百家眾化身,說起來現在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隻剩依稀淡薄的記憶。那些累積的情仇業障,重重疊疊,倒是不曾隨著輪回變得減少,如同滾落的雪球,越滾越大。 玉塵煙側首,臉上神情有一瞬靜默,淡淡開口。“沒印象。” 銅山蹙眉,沒有想到玉塵煙會是這樣的回答,微微沉吟,“眼前可是大名鼎鼎的鬼醫·玉沉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銅山微微頷首表示敬意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