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和楚曦瀾還珠樓之約所剩時間不多,玉沉煙打發淩夜告別侗山,整裝上路。不由細思這回還珠樓之約,當真是頭一次被人給凹了,對方對她顯然做了長期的調查和留意,將她的習性摸了差不多。知曉許多她的習性和習慣,避開了她的禁區,連講話也是話術連連,誘她入套。這一次說實在話,她輸了不算冤枉。
三個月前,她再一次從西藏噶舉派上師邀請釋道講解觀法結束之後返回。經過河西走廊敦煌之時,諸葛餘使用飛鳥遞靈之術告訴她,她一直在找尋的千夜風砂就在敦煌莫高窟。距離千年一回的全盛日蝕月盈之日亦不遠,那時便是千夜風砂現身之時。要她準備數物,路過之時可以順手去取,更有機會一聽日蝕月盈之日千佛焚唱的曠世之景。
她沒有信仰,卻唯獨對佛法保有一份數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用一種比較奇異的比喻,像是男女之間的情感,算不上是一見鍾情,更不是日久生情。而是一種仿佛天生就依附在心口的脈動,早已熟悉,卻因為過於熟悉而有所忽略。直到有一日,命運的轉輪轉到那一天,耳聞沉闊遼遠的焚聲,仿佛穿透靈魂的震撼,讓心跳忽然失控。
因為在明海歸航留下的記憶,讓她對於傳教之類的派別始終保留一股厭惡和抵觸。也不曾發現對佛法的鍾愛,卻在機緣巧合之下。在第一次西藏行醫時,在寺廟門口聽到千佛焚唱之時,讓她心跳驟然一頓,微微失控。
失序的脈動讓她感受到到一種難於言語的體悟,恍然間仿佛有什麼在心頭蘇醒,從此融入血脈。與心跳一同,彼此不分,心口的砰然而動,久久不能平息。後來在西藏借著觀法之際,遍覽西藏佛門各派的藏書。雖不是所有的佛法教義都能讓她認同,但她還是單純的喜歡。尤其是僧眾集聲焚唱之時,能讓她感覺格外安心。
在莫高窟逗留,一步一步走過。看那一刀一筆刻出的佛窟,那種在呼呼風沙聲中聽見的恒古的聲,讓她無端癡迷無法自拔。闔眼觸碰那些佛龕,她能感受到佛龕上遺留的佛力,穿過歲月依舊盤亙在此,日日響在呼呼風沙聲中。在沉迷的過程中,風沙呼嘯焚聲呢喃,指引著她找尋宿命應得之物——千夜風砂。
第七日,在風沙聲和焚聲的指引下,終於找到關於千夜風砂的線索,在七佛窟前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但天時不允,要取千夜風砂仍需再等候一個月,等到千年一會的日蝕月盈之日,著急無用。她倒也順了路,在莫高窟玩了個夠夠。在她逗留一個月之後,楚曦瀾帶領數人親臨莫高窟,在七佛窟前遇到正在為佛像描畫的她。
“咳,咳咳……麵前這位姑娘、咳咳、可是鬼醫·玉沉煙?”
不知在旁等候了多久,終於等到玉沉煙落筆完成最後一筆,停下觀畫的時候。那個身擁白色狐裘的俊秀青年終於開口,咳嗽斷續,禮數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
玉沉煙抬頭,眨了眨因為畫得太久而有所幹澀的眼,緩過神時這才正眼看清眼見人。俊秀得有五分女氣的清冷麵容,因為長期疾病困擾而顯得蒼白的膚色。在河西走廊豔烈的夕陽下顯得脆弱無比,仿佛解凍後的溪流上那些漂浮著一觸即碎的浮冰。蒼白的虛弱,失去了生命建康應有的色彩,脆弱得讓看見的人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憐惜。
飛眉入鬢卻不似身邊青年劍眉那般冷銳逼人,而是溫婉著山水墨畫獨有的那份柔麗秀逸的況味,神逸飛揚。眉宇溫和笑容優雅,眼神卻是恍如三月寒潭,靜流深沉,難測虛實。琥珀色的瞳仁在夕陽下像是陳釀多年的美酒,輕酌淺釀著一種特有的溫雅疏離,誘人品嚐的同時也拒人於千裏之外。
玉沉煙靜靜打量他,他亦含笑任由玉沉煙將他從頭看到尾,絲毫不覺不妥。君子如玉,眼前人倒是讓她無端想起《詩經·衛風》中的《淇奧》: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在明海歸航那百年,早就讓玉沉煙養成想什麼都放在心裏的習慣。她甚至可以做到表麵恭順,心底殺機暴漲卻不會被旁人察覺的地步。那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更遑論是她離開明海歸航後,在外流浪漂泊的數百年時間。
此時想從她眼神中看出什麼已經不能太指望,所以當她看完了人,眯起了眼眼底神色深遠看不出什麼東西。但有時候她並不介意將想到的東西說出來,玉沉煙沒有將圍在頭上用來遮擋風沙的紗巾拿下,開口回答。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公子,有事嗎?”
楚曦瀾溫雅一笑,如春風撫柳,自是一番風流。“說不上有事,隻是想不到能在此地遇上,咳,咳咳……大名鼎鼎行蹤不定的鬼醫。咳,咳咳……楚某深感榮幸,驚訝之餘不請自來,希望沒有打擾到鬼醫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