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翎既是幾種毒藥混合而成，《六界載記》當中自然沒有記載，就算有記載也隻會是亡泉死水。”黑衣人冷笑睨了邢蓋一眼，語氣有著一絲冷淡的嘲諷。“你說這樣的東西能瞞過她嗎。”
疑問句卻是用一種把握十足的語氣說出來，加上黑衣人本身冷然氣勢中不經意泄露的高貴氣勢，無疑使得這最後的一句話都顯得諷刺非常。
邢蓋不想糾結對方語氣中存在諷刺，直接說出了自己已有的一些猜測。“如果我所料不差，剩下的兩種毒應該分別攜帶在那隻被玉塵煙擊殺的失敗品嬰蟲僋蠱身上，和納迦朔祭所獻上的血跡羔羊身上。隻是血跡羔羊的數量眾多，就不知道剩餘的最後一種毒在誰身上了。”
“伽羅執護的思維果然轉的夠快，第二中毒——名叫做笙霏魘……”
笙霏魘、笙霏魘……簫聲篁夢，至極之宴，人性之魘。
黑衣人也許沒有察覺到，自己說出笙霏魘三字時，語氣有種難以言喻的輕忽。似是緬懷、又似追悼過往鉛華已逝的一切。宮牆綠瓦合成的深宮大院裏，那些訴不盡、史書唾棄的一切。登龍階盡頭的輝煌，白玉階下是累累高積的白骨，鮮血織成的皇冕紅毯。
語氣中有多輕忽嗎，心底翻湧的嘲諷就越多。這場盛宴有多奢華極致，諷刺就有多深。
“與其說笙霏魘是毒，不如說笙霏魘是一種幻術。一種能勾起人心底最深處傷痛的幻術，玉塵煙心底隱藏著連她都不知道的悲傷。正因為如此，非犬魘狐才能配合笙霏魘輕易產生作用，讓她陷入過往的夢魘之中。”黑衣人語氣突然變得玩味起來。“不過，說來這笙霏魘倒是讓我收獲了不少的意外。”
黑衣人的語氣有些微妙，帶著一種無意間獲得天賜之物的訝異和驚喜。見獵心喜的玩味，還是那種淪落得隻能被玩弄的獵物。
隻是那份驚喜平白的讓邢蓋皺起了粗獷的眉頭，那是一種武者的直覺，即微妙又危險。“你這話有未盡之意。”
黑衣人輕聲一笑，初次坦誠。“說實話，當初布下笙霏魘時我帶了一種僥幸的心理。玉塵煙畢竟師出明海歸航，又曾得到媂曜悉心栽培，尤其在術法上的造詣聽說遠勝徵令聖禘墨修海。一不小心使用笙霏魘這種幻術極有可能被她看穿，甚至可能讓她從中推敲出我們的計劃。”
刑蓋神色一冷，“那為什麼還要冒險布下笙霏魘？”
“嗬，”黑衣人銳利的笑意，仿佛勾魂索命的鐮刀，初次展露逼人的寒芒。“若不是這一次的冒險，我也不會得到這麼寶貴的信息，簡直讓我出乎意料。”
刑蓋蹙眉。“什麼樣的信息？”
黑衣人這次笑的讓邢蓋有種冷寒徹骨的感覺，又來了……這種仿佛被毒蛇鎖住咽喉的感覺，動憚不得的致命危機。明明就迫在眉睫，卻不能妄動。
“笙霏魘——是專門針對人心底最深處的傷痛幻化成魘。和海上的妖物蜃一樣，但笙霏魘不但是幻術，更是一種魅香。玉塵煙因為長年與魍蛟白靈蠱毒相伴，嗅覺早已毀壞。在辨認藥物上尚可自如如常人，甚至更為靈敏。可一旦對上這種妖物幻化出來的魅香，在她聞來不吝於糞坑腐肉的味道。也因此在第一時間疏忽了防備，讓魅香入體而不察。若是她心底有著揮之不去的傷痛，那笙霏魘就可以發揮效果。若沒有，這樣毒就不會發作而一直潛伏在體內，等待機會發作。將人吞入夢魘之中，直到困死。”
對黑衣人賭一局的心態薄有微詞，刑蓋直白表達自己的不滿。“你賭這一半的幾率實在太過冒險，恕我不能認同。”
“可惜我的運氣很好，賭贏了。笙霏魘成功讓她陷入夢魘之中，即使後來被白靈強行從夢魘之中拉出，也為時已晚。我還是看到了那道細如青絲的裂痕。玉塵煙心底那道即使是忘情之水都無法洗掉的裂痕，將是日後至她於死地的利刃！”
“忘情之水？”刑蓋驚呼，“冥海地府忘川之流盡頭的輪回之境、往生台上的忘情之水！她、她為什麼要喝忘情之水？”邢蓋儼然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神情變得十分複雜。
“喝？哼哼哼，”黑衣人不屑一笑，反問。“你覺得她這種即使背負罪業，也要活下來的極端女人。會選擇喝下遺忘前塵的忘情之水？嗬嗬，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刑蓋神色出現少有的疑惑。“那忘情之水又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我才會說啊，忘情之水都沒能洗掉的那道裂痕，將成為摧毀她的致命利器。再細小的裂痕，在笙霏魘的作用下也會裂成撕碎一切的鴻溝。”
寒風烈烈，吹得黑衣人衣袍呼呼作響。心底那一刻的冷笑，竟有著連他都為之詫異的憐憫。憐憫這個背負一切卻蒙在鼓裏的女人，選擇讓她喝下忘情之水的人啊，你又是如何的殘忍與無情？
用情算計，固然成就封印明海歸航的不世之功，但付出的代價呢？是這個女人傾盡一生，傾覆一切的情感和靈魂。玉塵煙背負的一切，將在日後成為讓她墜入深淵的推手。你的絕情，讓明海歸航昔日尊貴無比的女子成為千古罪人。
亡者的詛咒，讓她永遠背井離鄉流落人世，無根無依孤苦一人。天諭的詛咒，讓她世世背負求而不得的煎熬，輾轉紅塵千丈。縱使玉塵煙精通佛法深知人世八苦，卻永遠擺脫不了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之苦。一身精深的佛法修為，沒能成為救贖，反倒成了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