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下來以後,我跟信徒說:
“我們可以走草叢,一起上去看看啊!”
雖然我有這個熱心,但一開始,
信徒們可是沒有這個信心的。
他們看看四周之後,接著有人就說了:
“這個地方連鬼都不會來,買來做什麼?”
我聽了以後,並沒有和他們辯論,
我一路從現在的放生池走到女眾學部,
再走到大悲殿後麵,印象中那裏有一棵樹、一塊石頭,
於是我就在那裏坐了一下,覺得通身涼快。
下山的途中,我心裏想:
“你們說這地方連鬼都不來,
鬼不來有什麼關係,佛來就好了!
將來我一定把佛請來這裏!”
檢查我的一生,我並沒有很大的誌願,說要複興佛教、福利天下,我不敢承擔這許多慈心悲願。但是,自我出家以後,念念於心的,確實就是“為了佛教”。
為了佛教,我應該本分地做好一個出家人;為了佛教,弘法上的辛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為了佛教,我要注意己身的威儀,行立坐臥要莊嚴;為了佛教,我要自我充實,不可以讓人輕視出家人;為了佛教,我講話要誠懇,不能任意亂說;為了佛教,有人批評佛教,我要寫文章護法;為了佛教,即使佛教裏有一些不當的事情,我也要仗義執言;為了佛教,我要辦教育、辦文化、辦慈善事業等等。
其實,這一點小小的事業,也談不上自己對佛教有多大的貢獻。不過總想,我在基層為大眾服務,就要盡我的本分。雖然這一生,我沒有多大的本領條件,也沒有發大心、立大願,但是在心靈深處,念茲在茲的一個根本念頭就是“為了佛教”。
經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創建佛光山?”這當然是各種因緣的撮合;也經常有人問:“為什麼佛光山後來展開了世界性的傳播?”這也是因緣的推動。若要歸納來說,一切都是“為了佛教”。
雖然我知道“為了佛教”,教育最為重要。但是,從小我就沒有受過正規的社會教育,我生於抗戰年間,跑空襲、躲兵災,每天過著兵荒馬亂的日子;加上家庭貧窮,父母哪有能力供我上學?就是到了十二歲出家,在叢林寺院裏生活,每天也都是出坡作務、挑柴擔水,少有老師上課。偶爾,聽到上課的鍾聲響了,還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今天要打鍾?”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當然也就沒能打好佛學的基礎教育。
到了二十多歲,我隨著“僧侶救護隊”到了台灣,在動蕩的日子裏,也談不上什麼雄心萬丈,或有什麼前途未來。即使後來“僧侶救護隊”解散了,也沒有想過我能做什麼,尤其是我的五音不全,音感不好,在佛門裏生存,若要靠念經、梵唄弘法來過生活,幾乎是不可能。很自然地,我心中生起一個念頭:教書。我想,我可以做一名佛教的教師。
雖然我的佛學不是很好,不過我喜愛讀書,尤其是讀了很多文學類的書籍,從古代讀到現代,從中國讀到外國,不但閱讀能力因此而加強,對於梁啟超、胡適之等學者的文學、哲學作品,也多少有了些概念。為了訓練自己,我經常以一對一的方式,把閱讀到的好文章講給道友聽。時間久了,感到自己也有所進步而能講一些課。
因此,二十五歲那一年,在新竹青草湖“台灣佛教講習會”缺少師資的時候,我勇敢地接下教務主任一職。當然,這與我二十一歲時,在宜興祖庭大覺寺附近擔任一間小學的校長多少也有關係。我沒有進過正式的學校,哪裏能做校長呢?但是機緣來了,我直下承擔,從“做中學”累積經驗,不也一樣做得有聲有色?就這樣,我在“台灣佛教講習會”做了一年半的教務主任。
後來,到了宜蘭弘法,信徒中有更多的青年,甚至更多的老師、中學教員等,我自忖要能講經論道,要能和他們有所應對,自覺應該要走上佛教教育的舞台,因此,心裏也準備好隨時可以披掛上陣。但是機緣不好,原本屏東東山佛學院邀請我前去上課,也談妥了日期,卻在中途被炒了魷魚。盡管如此,我並不氣餒,下定決心自己辦佛學院。
購地建寺
不過,凡事都要因緣具足,如同佛陀講經要“六成就”,而我的因緣、我的六成就在哪裏呢?在諸多條件不具備的時候,我的心願並沒有減半,先是在高雄壽山公園裏建了一間壽山寺,雖然隻有五層樓高,一百一十餘坪大小,我還是這麼辦起壽山佛學院來了。
一九六四年開學,學生聞風而至;隔年第二期招生,人數更是超出名額;到了第三期,實在沒有容納師生的地方了,功德堂、納骨堂也都用來作為教室。但是壽山寺畢竟不是維摩丈室,沒有容天容地的能量,想到還要辦第四期、第五期……如果把空間全都讓給了學生使用,那麼當初信徒護持建寺,用以拜佛修行的希望不就落空了?何況當初要辦佛學院時,信徒們就已不太讚成,在他們的理想,隻是想有個修持禮拜的地方而已,這麼一做,不就更讓他們難以接受了?
於是我商之於心平、慈莊、慈惠、慈容等青年,他們四人基於辦文化的地方容易找,而辦教育必須要有大片土地,就將一間價值不小、輾轉從台北三重埔移到位於高雄市中山一路三十四號的“佛教文化服務處”房屋給賣了,以便將所得費用再買一塊大一點的土地辦教育。
我花了半年的時間,想找一塊合適的地方,從左營的軍區到達澄清湖的湖邊,從圓山飯店到現在長庚醫院的所在,高雄的土地就因為我這樣每天找,市價上升,有人還因此告訴我不要幫忙抬高地價。後來想,決定就以圓山飯店這一塊地作為佛教學院的院址。但是地主來壽山寺簽約的時候,一位學生從樓上走下來,在樓梯口就告訴別人,我們的院長今天要買澄清湖的土地,以後蔣中正先生到澄清湖來,必然也會到我們的學院來參觀了。
佛光山是什麼樣子?黃沙滾滾,東西南北都很難看得出地形環境。請高雄工專師來測量等高線(佛光山宗史館提供,一九六七年)
我一聽,心想:難道佛學院一定要沾澄清湖的光才能發展嗎?心念一轉,我立刻改變主意,決定要由自己創造因緣條件,讓有緣的人自然來到這個地方。臨時,簽約的事情突然宣告停止。接著,我繼續找地,看著看著,就找到佛光山現址來了。
當時,有一對越南華僑褚柏思夫婦,先生是佛學論著的作者,時常在雜誌上發表文章,太太則是一位精明能幹的女士,夫妻倆從現在的萬壽園到男眾部、朝山會館到大悲殿的地方,總共買下了十一公頃土地,原本想要辦一所海事專科學校,然而因為財務周轉不靈,付不出工錢,不得不將目前萬壽園所在地的工程停工。後來夫妻倆因為被債務所逼,走投無路而打算自殺。基於生命無價、救人要緊的理由,我想這麼一個佛教居士,落難至此,便把辦佛學院的錢先給了他們,他們也就把地當作是賣給我了。其實,當初地是什麼樣子我全然不清楚,我的用意隻不過是為了幫助他們不要走上絕路。
佛光山建築總工程師蕭頂順(右)回憶當年:“完全是遷就地形,走到那裏,師父隨地用竹枝在地上畫一個簡單的圖,兩個人比手畫腳商量怎麼推土填溝。”(一九六八年)
因緣到此,我們便買下褚居士夫婦的這塊土地,總價是五十五萬元,不算貴;我們在新興區大圓環的房子值一百五十萬,隻要以三分之一的錢就能買下這十一公頃的土地,還可以用剩餘的錢,再買其他土地蓋房子。因為這個地方位在大樹鄉統嶺坑,“坑”字不是那麼好聽,於是我就向學生們宣布:“我們要到‘統領十方’的‘統領’去辦佛學院了!”年輕的學生們聽到我這麼一說,大家都很高興。
那時,我也滿懷歡喜地跟信徒說:“我們在大樹鄉麻竹園買了一塊地!”之後還領著他們前來參觀。不過,當時車子隻能停在山門口彌勒佛的那個位置,就沒有辦法再上山;因為這裏是一片荒地,即使是山下的路,也隻不過是一條泥路,要一直行駛到磚子窯才有公路。
車子停下來以後,我跟信徒說:“我們可以走草叢,一起上去看看啊!”雖然我有這個熱心,但一開始,信徒們可是沒有這個信心的。他們看看四周之後,接著有人就說了:“這個地方連鬼都不會來,買來做什麼?”我聽了以後,並沒有和他們辯論,隻是說:“各位不去看不要緊,我下去看一下。”就徑自下車去了。
我一路從現在的放生池走到女眾學部,再走到大悲殿後麵,印象中那裏有一棵樹、一塊石頭,於是我就在那裏坐了一下,覺得通身涼快。不過,想到眾人還在車上等我,應該趕快下山,也沒有多做停留。下山的途中,我心裏想:“你們說這地方連鬼都不來,鬼不來有什麼關係,佛來就好了!將來我一定把佛請來這裏!”
此後,每天下午,我們都從壽山寺坐車到佛光山,慈莊法師能講台語,就站在現在放生池的路邊,詢問從山下路過的老百姓:“有人要賣土地嗎?我們要買土地……”其實,這許多土地並不是鄉民私有的,而是政府放領之地。不過沒有關係,他們可以把土地放領權讓給我們。這裏的老百姓也都很講信用,把土地放領權讓給我們以後,再也不計較,也沒有爭執,後來我們的地越買越多,就開始建起房子來了。
找到佛學院建地
每一天,我都在萬壽園那塊地坐上好幾個鍾頭,對著已開發的一點土地,想象著應該如何興建佛學院,想著要如何建一座殿堂、一間教室,而又該從哪裏開始建起?最後我打算從萬壽園這塊地開始啟建。
最初我想,一個寺院的中心是佛殿,那就先建大雄寶殿好了。可是在季節轉換之後,有一天,天氣相當炎熱,才坐下來就滿身大汗,我就想:這個地方簡直是個火爐,哪個人會願意待在這麼熱的地方?最後就放棄了在萬壽園這個地方建大雄寶殿的念頭。
那麼,究竟大雄寶殿要建在哪裏好呢?我們轉而開發男眾學部這塊地;當時這裏還是一座小尖山,因此我就找來推土機推土,沒想到,東山地勢太狹長,還是建不了佛殿。於是我就再往另一邊開發,開到不二門前麵,有兩座小山、三條水溝,我就把兩座小山的土給推到三條水溝裏去,成為現在不二門前麵的平地。
但是看著這塊平地,我又想,要把大雄寶殿建在這裏嗎?似乎是太低了,不好看。不過,開發工程還是持續進行。一直開到沒有路、沒有地為止,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改變主意,從女眾佛學院這個地方開始興建起。
就在那時,看到香光亭往學院的方向,有一條小路。因為缺乏經驗,當時覺得這條路應該沒有什麼用。但是後來推土的人看到這條路,就說:“我從這裏推一條路上去,看看行不行?”於是他把路推到果樂齋、西來泉,而成就了現今的一條汽車路。
往後麵繼續再推土,柳暗花明,竟然看到大悲殿這一塊平地,心想:真是太好了!東方佛教學院就建在這裏吧!
興建東方佛教學院之初,我們也準備興建西方安養院。為什麼要建西方安養院?因為很多信徒希望我們建的寺院與他們的生活各個階段能有關聯,將來可以有理由多來往。隻是西方安養院要建在哪裏?原想建在男眾部這個地方,有人就說:“不行,你把‘東方’建到西方去,把‘西方’建到東方來了。”我隻好說:“是的,不過以後再說吧,先把這裏定下來,不管東方也好,西方也好,總之現在都是我們佛光山!”
興建東方佛教學院
一九六七年,我們開始興建東方佛教學院。記得那時第一屆學生已經畢業,第二屆學生每天都上山來出坡搬石頭。心定和尚當時在高雄當兵,是“海軍陸戰隊”隊員,接受艱苦的軍事、體能訓練,也上山來做義工。許多人都不認識他,為何來幫忙也沒什麼人知道,隻是常看到這個阿兵哥,不用人家招呼,看到有什麼工作就會主動參與。他主要是來幫忙大家搬水泥,雖然個子不高,但一包水泥幾十公斤,扛起來就走,絲毫不見難色,至今我都還記得他挑石子時滿身大汗、步履堅定的樣子。心定和尚從軍中退伍後不久,也進入東方佛教學院就讀,是第三屆的畢業生。
佛學院裏的懷恩堂,可以說是佛光山的第一座建築;有了懷恩堂,就可以吃飯、辦公,可以遮風、避雨,之後才又建設其他校舍。
由於沒有錢,最初要建的懷恩堂,隻想有個一層樓,地麵五十坪,樓高九尺就好。但建到一半時,感謝一些信徒以及《覺世》旬刊的讀者,他們知道我在大樹開山、興學,小額捐款不斷蜂擁而來。尤其是嘉義的吳大海居士,他個人捐助我十萬元,給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立刻要求把建築中九尺高的懷恩堂,再向上提升五尺,工人說:“窗子已經都做好了,怎麼建呢?”我說:“那就在上麵再加一層窗子吧!”所以,現在大家看到的懷恩堂有著二層的窗戶,也就構成一棟奇特的曆史建築了。
佛光山開山時,我和心平每晚都住山上,白天就跟著推土機跑,那時台灣還沒有多少部推土機,每部租一小時大概要幾百元,索費非常昂貴,所以推土的時候,我們都要跟在旁邊指揮:“把這個推到這裏、把那個推到那裏,這個角度如何如何……”如此才不會浪費時間、金錢,又能加快進度。
不二門
在建設女眾學部教室的時候,我想到,寺院應該要有一個山門,好讓來山的人遠遠就可以看到。但是要建在哪裏呢?看來看去,就把它建在現在不二門的位置了。
但是就在興建時,高雄的信徒卻來向我抗議:“你已經沒有錢了,還建這個山門有什麼用?把錢拿來多建幾間宿舍,信徒來這裏就可以住宿,對你也有幫助。”
那個時候信徒到寺廟來,都隻想到住宿問題,不會想到寺院的建築格局應該要莊嚴、攝眾。我想,一座寺院的山門還是很重要的,也就堅持自己的想法,而沒有接受他們的建議了。
另外也有一幫人抗議說:“你把學部的教室走廊建得那麼寬大,太浪費錢財了,把它隔成房間,也可以睡很多人啊!”
我雖然不懂建築,但是想到一個公共場所,不能沒有廊道,不能沒有大眾活動空間,也就顧不得別人的意見,依舊擇善固執地按照原本的計劃進行了。
在開山過程中,一方麵要增加土地,另一方麵要建築房屋,同時又要辦學,舉辦種種活動,開支實在浩巨,經常籌不出經費來。但是,心裏總覺得,為了佛教,我要有使命感,我一定要去完成。
不二門前的地麵,是用兩座山丘的土石堆砌而成。
“大海之水”水塔
現在看來很簡單的事情,事實上在開山初期是麵臨諸多困難的。當年,我們和學生一起上課,也一起出坡作務,尤其在如同一片荒漠的山丘上,幾乎連遮陽的樹都沒有,大家就這麼頂著大太陽,在日正當中墾土掘地。甚至於因為沒有錢買石頭建坡坎、做水土保持,大家隻有在推土機推土的時候,跟在後頭挑揀石頭,把大塊的石頭收集下來堆砌坡坎。
早期,這個山區是沒有水源的。沒有水,樹木花草不能存活,人又怎麼能生存呢?好在當時位在佛光山西山的深溝裏,有一道泉水,從石頭縫裏不斷地流出,我們住在山上的茅草屋裏,要用一點水,就走到山下,把水一桶一桶地接上來,如此上上下下,當然沒有多久就精疲力盡了。後來有人建議從山外打深井,再用機械把水打到山上,這麼一來就有水可用了。不過,打深井要有設備,要有水管,要建設水塔,這需要花很多的費用,在當時,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哪裏還有力量打這一口深井呢?
位於佛光山東山的水塔,為嘉義吳大海居士捐獻,名為“大海之水”。
不可思議的是,正當山上一磚一瓦都沒有的時候,有一位在嘉義開晉安藥廠的吳大海居士,忽然開車上山來探訪。我和他談到要開山,這麼大的一片土地要有水,但水從哪裏來?他聽了之後,就自告奮勇地說:“讓我捐獻做這個工程!”由於吳大海居士的因緣,佛光山於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在東山的大覺寺與男眾學部之間建造了第一座水塔,我將它命名為“大海之水”。除了紀念吳大海居士的發心捐贈,也希望佛光山未來的弘法,能像“大海之水”一樣流芳百世。
有了這座“大海之水”,我就可以辦第一屆大專佛學夏令營了。記得一九六九年,幾十位大專青年來山報到,深水馬達忽然在這時候發生故障,沒有水了。我心想,幾百個人住在山上沒有水,不能盥洗,一天、兩天還能忍耐,但是沒有水喝、沒有水燒飯煮菜,該怎麼辦呢?於是我就找鳳山水電行的工人來修理。從下午修到深夜淩晨三點多鍾,水電工也疲倦了,他說要回去鳳山拿零件,我想,他大概是想回去休息,不做了,於是我就說:“我跟你一起回去!”他一聽到我要跟他回去,等於我在看守他,麵有難色,知道躲避不過我,隻好再繼續修理。大約做到四點多鍾,馬達終於修理好了。不久,佛學院傳來打板聲,學員們四點半起床做早課,有水可以供應大家洗臉了,我才終於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現在說來似乎很容易,但是回想起來,當時過了午夜十一點,馬達一直修理不好,我是這麼發願的:“就讓我的血液化為水,供應給大家用吧!”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諸佛菩薩被我們的願力所感動了。
就這樣,“大海之水”為佛光山供應水源三十年,一直到最近十多年來,我們才有自來水可以用。
說到水,佛光山的附近是高屏溪,溪水從佛光山旁一直向東流去,因此過去有人就說:“佛光山不講風水,那個水是財富,都流出去了,好可惜啊!”可是我卻不這麼認為,我說:“真好,水是財富,水也是佛法,能夠把我們的佛法流傳出去,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佛光山多少年來,雖然經常有大雨來襲,但沒有水患,隻有水幫助我們發展。我們也願意自己做大地,供人踐踏;做流水,犧牲貢獻自己,讓大家成長!
頭山門
第一屆大專佛學夏令營結束之後,有六個學生主動留下來畫極樂世界圖,記得其中一位叫屠國威,另外一個學生叫作朱朝基,他說:“我要做一尊彌勒佛給佛光山,作為回報。”他們都是台灣藝專(今台灣藝術大學)的學生。
六個學生進行了幾個月之後,我問:“你們畫的圖呢?”於是他們就交給了我兩三張油印紙,隻見紙上畫了六個人,都是用鉛筆繪成的草圖,一個頭、一個身體、兩隻腳、兩隻手,顯然看不出是什麼極樂世界示意圖。
參加佛光山大專佛學夏令營的朱朝基,發動藝專同學雕塑的彌勒菩薩。
不過,朱朝基很了不起,他一個人每天在現在覺華園的位置工作,不久就把彌勒佛塑造出來了;雖然還是學生,但所塑的彌勒佛相貌很莊嚴。後來覺華園這個地方不能安奉彌勒佛,要改放到頭山門,我們向港務局借來了一部二十噸的吊車,沒想到卻吊斷了;再找來四十噸的吊車,也吊斷了,這才曉得原來彌勒佛是這麼的重。沒有了四十噸的吊車,怎麼辦呢?四處訪查之下,聽說兵工廠有八十噸的吊車,我們才把彌勒佛請到現在山門口的位置安座,直到現在都不曾再移動。
“回頭是岸”山門
當初為何要命本山名為“佛光山”呢?那時,我來台灣已經十多年,一直受到政治的迫害、社會的排擠。尤其因為蔣夫人宋美齡歧視佛教,大家都不敢講“佛”,哪個人要是說他信佛,政府就不錄用他,當然也不能升官,更不能出訪。所以,當信徒問我這裏要取什麼名字的時候,我心裏想的是要向蔣夫人挑戰,於是就慷慨激昂地回答:“我這裏叫‘佛光山’!”為什麼?名正言順,我就是要佛光普照,何必躲躲藏藏?我一個出家人不把佛擺在前麵,要擺什麼人在前麵呢?世間上沒有比佛光更可愛,沒有比佛光照耀更美好的了。
當時,我一心一意就是要打起“佛光”的旗幟,跟基督教對抗,當然我們佛教不是對手,不過沒有關係,反正我的山就是取名“佛光”,這裏叫“佛光山”!其實這個名字很好,後來也有很多寺院以佛為名,可以說“佛光山”是開風氣之先。
從佛光山頭山門往上走去會看到一座巨大的門樓,上麵寫著鬥大的“佛光山”三個字,門樓背後寫的是“回頭是岸”四個字,那是本山的第二道山門。我在這座門樓的左右寫了一副對聯:“問一聲汝今哪裏去,望三思何日君再來。”意思是人要離開山門了,問一聲你現在要往哪裏去?想一想你什麼時候再回來?這兩句話,對每個人來說都具有啟迪省思的作用。
我最近常寫四個字“有您真好”。是的,有佛菩薩真好!所以說,名為“佛光山”,注定我們是可以依靠佛了。山不在高,有佛就好,有佛光真好!
寶橋
佛光山的地形,就如同蘭花瓣,又如張開的五根手指,以“五指山”作為別號,真是不為過了。這五座山丘,靠近東山接引大佛一帶的,是佛光山男眾修道區;中間朝山會館一帶是信徒的活動區域;走過寶橋,則屬女眾修道區域;再往西邊走去,便是養老院、育幼院等社會福祉區域;最西邊,也就是可以遠眺大武山的普賢殿和普賢農場了。
從佛光山的地形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當初朝山會館前方一帶是一處深溝,至少填了幾千輛卡車的泥土、沙石才成為平地。但是即使填了土,從對麵的山要到這邊來,還是很不方便,就如同太平洋兩岸彼此相隔遙遠。甚至要從前麵的觀音放生池到朝山會館,也必須繞一大圈才能到達,於是我們就建造了一座橋貫通兩邊,讓大家在行走上更為便利。
佛光山共有三座橋,把五座山頭連接起來。一座就是上述麵對朝山會館的橋,但是現在它已經不是橋,而是路了。不過,路的下麵還有涵洞、有流水。
麵對朝山會館的左邊,因為水溝太深,填土不易,所以就造了一座長約五十公尺的橋,橫跨在兩山之間,翠穀之上,連接朝山會館和大悲殿,取名為“寶橋”。為什麼叫作“寶橋”呢?
過去,釋迦牟尼佛經常在印度恒河一帶說法傳教。有一次,外道把橋梁破壞了,目犍連尊者看到佛陀無法通過,就顯現神通,把自己的腰帶解開,化作一座橋梁,讓佛陀可以從這一條腰帶化成的橋上慢慢走過去,這就是“寶橋渡佛”的典故。
來到佛光山的信徒、遊客,大多會經過這座寶橋,前往大悲殿禮拜觀世音菩薩。這座橋雖然不寬、不大,但是從過去到現在,經由寶橋到大悲殿禮拜觀世音菩薩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萬人。我們讓大家從“寶橋”上走過去,等於是把大家當作佛祖,因為這是佛祖走過的橋;也在勉勵大家,隻要在佛道上精進不懈,讓自己的心靈美化、升華,何處不是淨土呢?
寶橋是叢林學院女眾學部、大悲殿與朝山會館的通行管道。我的許多開示說法的腹稿都是在這一座寶橋上靈光乍現所產生的。
菩提路
在佛光山,許多道路、房屋、樹木、花草,都是以佛法義理來命名的。像從頭山門進入佛光山之後,往上走,會經過的菩提一路、菩提二路、菩提三路,乃至光明一路、光明二路、光明三路等等。將道路命名為“菩提路”還有一個原因,因為這一條道路上,種植了很多的菩提樹。
佛光山開山之初,大量種植樹木。記得蔣經國先生四度到佛光山,每次來都告訴我們要“種樹、種樹”。其實,建房子很容易,隻要一年、兩年就完成了,但是種植樹木,一年、兩年也不一定看得出成果。不過,自開山以來,經過了四十多年,這許多樹木倒是都已經長得高大粗壯。
菩提路上的樹木有一個特色,它是仿造《阿彌陀經》的“七重行樹”種植的,一路排列到東山的最上方。那裏有一個籃球場,麵對著高屏溪,風光明媚。
阿彌陀佛建設的極樂世界,是由七重行樹、八功德水、金銀琉璃使之莊嚴起來的,雖然現在我們的力量有限,還無法達到這個境界,不過我用樹木花草來設計規劃佛光山,也就是為了表現極樂淨土的殊勝莊嚴。
佛光山的菩提路,是一九七一年開始整地鋪路的。如果說,偶爾在這些道路上走一走,自心感受到這裏如同極樂淨土,那麼佛國淨土就已經在當下顯現了。
大悲殿
自從大專佛學夏令營活動開辦的消息傳播出去之後,不斷地就有遊客上山來。但是,我們隻有一所學院,並沒有正式的佛殿,有的隻是一間設在懷恩堂裏的臨時佛堂,不得辦法讓信徒拜佛。因此我又再想,還是要有佛殿才好,於是就選擇現址建了萬佛大悲殿。不過在當時實在沒有多餘的經費,佛殿建築可是要花費巨資的,錢從哪裏來呢?我也不曉得從哪裏得來的靈感,就在《覺世》旬刊上刊登啟事:歡迎大家捐獻一尊觀音,每尊五百元。
我想,名曰“萬佛大悲殿”,要是有萬人來發心護持,我就有五百萬元,那麼,建設上的支出就沒困難了。想不到,萬佛殿的號召力非常大,連台北的計程車司機聞訊後,都寄錢來捐獻。等到建成之後,蔣中正先生就派人通知我說,擇日他要上山禮拜。但不多時,他為了與日“斷交”心情大受影響,兼程趕回台北處理政務。後來在上陽明山的路上發生車禍,終其一生,也沒有上佛光山。而他的公子蔣經國先生,先後四度來訪佛光山,大概也是因為大悲殿觀音、大雄寶殿佛祖的關係吧!
龍亭
過去有人說,佛光山這座山的右麵是“白虎”,左麵是“青龍”,在這條長長的山上建一尊大佛,即所謂“龍抬頭”。我個人並不講究地理風水,不過既然有此一說,我們在龍頭上也要有所建設,於是就在大佛的旁邊立了一座亭子,取名為“龍亭”。
過去“龍亭”在這座山上一枝獨秀,因為什麼建設都沒有的時候,就有了它。其實佛教講“日日是好時,處處是好地”,哪裏有什麼地理風水呢?我們隻是依著山勢建設而已。
近年來龍亭又重新整修,算來也有四十年的曆史了。回想最初建造龍亭時,我們從西山普門中學舊址的“西來泉”那裏,用人力將水一桶一桶地運上來,作為攪拌水泥之用。
這座龍亭的屋頂斜度很大,用水泥澆灌上去,常常會再坍塌下來,但是水泥灌漿工作如果不連續地做完,恐怕以後會出現縫隙而有漏水之虞,因此工程必須一次完成,不能隻做一半。
由於工程有相當的難度,加上到了天黑,下班時間,沒有工人肯繼續做下去,我們師生隻好接手去做,用手將水泥推平;慢慢地,等到它幹了,再倒上一層水泥。很多人不懂水泥對皮膚具有侵蝕性,不知不覺做到最後,手掌都出血了。
為了不讓澆灌的工作停頓,我們披星戴月趕工。因為沒有燈火,就找來幾部摩托車輪流發電照明,有了燈光,才順利地把龍亭屋頂的水泥澆灌工程完成。
過去,我們沒有建築的經驗,也不知道亭子的基礎打得穩不穩?屋頂能撐持得住嗎?不過,後來我們又再做了柱子的補強工程,到目前為止,龍亭的建築可以說是更為穩固安全了。
說到龍亭,在它的旁邊,有一棵綠意盎然的菩提樹,那是幾十年前我救活的。那一年,台風吹倒了好多棵菩提樹。其中有一棵小菩提樹,它的樹幹就如我手裏的拐棍一樣瘦小,才種下去不久就被吹倒折斷。徒眾說它肯定不能活了,我心生憐惜,又把它種回到泥土裏。知道它稚嫩脆弱、根枝細小,還找來一堆稻草覆蓋保護。之後我經常為它澆水,讓濕潤的稻草可以涵養小樹,大概一兩個月後,它開始冒芽,終於又活了過來。經過了三十多年,這一棵菩提樹到現在都還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