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從信仰佛教,慢慢知道,世界上有許多弘化佛教的國家和地區。泰國人,信仰泰國的佛教;緬甸人,信仰緬甸的佛教;柬埔寨人,信仰柬埔寨的佛教;越南人,信仰越南的佛教;韓國人,信仰韓國的佛教;日本人,信仰日本的佛教;當然,中國人就信仰中國的佛教。
在中國人的信仰裏麵,我最初信仰的是觀世音菩薩的佛教,後來也信仰阿彌陀佛的佛教,之後信仰地藏王、普賢王的佛教。當我知道了釋迦牟尼佛是娑婆世界佛教的教主以後,我漸漸感覺到,原來我的信仰這麼複雜。
百億化身 統一名號佛陀
慢慢懂得一點信仰後,我把這許多信仰的對象,不論什麼佛、什麼菩薩也好,我都把他回歸到佛陀,我信仰的是佛教的教主釋迦牟尼佛。
佛陀,有千百億化身,可能所有這許多諸佛菩薩的名號,都是他的化身,這樣說來,我所信仰是沒有錯的。我信仰了這許多諸佛菩薩,並且把他回歸到偉大至尊的釋迦牟尼佛,應該也沒有錯。所以,當我明白這個道理,在觀世音菩薩的聖像前麵,我禮拜釋迦牟尼佛;在阿彌陀佛聖像的前麵,我也一樣禮拜釋迦牟尼佛;而在釋迦牟尼佛聖像前麵,我也可以禮拜阿彌陀佛、藥師如來。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正確的,因為佛教講“佛佛道同,光光無礙”,一佛就是一切佛,一切佛就是一佛,這許多佛菩薩都是我信仰的至尊——釋迦牟尼佛。
基於對佛陀的信仰,我在25歲的時候就寫了《釋迦牟尼佛傳》。那個時候,對於釋迦牟尼佛,有的人稱呼“佛”,有的人稱呼“如來”,有人稱他為“世尊”,也有人稱他為“釋尊”,甚至如來還有十種尊號,光是一個佛陀,就有很多的名號。我感覺到,佛陀不需要有這許多的稱謂,應該統一名號為“佛陀”。
自從《釋迦牟尼佛傳》統一稱“佛陀”,而後我的著書立說都以“佛陀”為名。所以,我覺得十種名號也好,很多的稱呼也好,我終於把它統一起來,尊稱為“佛陀”。
人間佛教,就是佛陀的佛教。佛教有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北傳佛教、南傳佛教等不同。在中國,有華嚴的佛教,有天台的佛教,有唯識的佛教,有淨土的佛教等等宗派。說來信仰的種類那麼多,其實也信不來。像我們是禪門的弟子,但在禪門裏,也有一花五葉、五宗七派,我究竟是哪一宗、哪一派的佛教呢?
團結合一 佛教才會興隆
這時候,我又慢慢體會到,世間的人,關於他的信仰,這個人執著信仰淨土,那個人執著信仰唯識,這個人堅持信仰禪宗,那個人堅持信仰三論宗,所以各人有各人的信仰。你說我的不好,我說你的不對,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信仰的最好。其實,這一切都是佛教,是我們信徒在自我毀謗佛法。
如同我曾講過的一個公案:有一位師父,一雙腿患了風濕症。他有兩個徒弟,大徒弟按摩右腿,小徒弟按摩左腿。在大徒弟按摩右腿的時候,師父讚美小徒弟按摩左腿怎麼好,大徒弟聽了很不歡喜。當小徒弟按摩左腿的時候,師父也說大徒弟按摩右腿怎麼好,小徒弟聽了也不高興。由於他們相互忌妒,把對方按摩的腿打斷了,讓對方沒有腿子可以按摩。這就是人的劣根性,聽不得人家好。
這兩個人為了消除心中的憤恨,可憐的師父卻沒有雙腿了。這不就是佛教普遍的現象嗎?佛教徒互相地毀謗,認為自己的信仰是對的,對方是不對的,這不是損害了佛教,讓佛教難以行走嗎?你要打倒我,我要打倒你,你說我不對,我說你不好,這樣的分歧,佛教會興隆嗎?唯有團結合一,才有力量。
在佛教裏,也有的人信仰佛教之後變得傲慢、自私,有的傳教士不知道謙卑,騎在信徒的頭上。甚至現在一些學者,在寫論文的時候搬是弄非,批評這個不對、那個不好,把信仰的佛教比較來、比較去,貶抑別人,到後來就是貶抑佛教,大家什麼都不是,這樣傷害了純潔的信仰,哪裏還有完美的佛教呢?其實,他都是在毀謗佛教。基督教、天主教的一本《聖經》,你有看過哪一個學者、專家敢對《聖經》褻瀆、比較批評嗎?
在信徒裏,參禪的人看不起念佛的人,認為念佛的人沒有知識;念佛的人不歡喜參禪的人,說禪宗都是在胡思亂想,有的說要靠“自力”,有的說要靠“他力”,互相輕視,這都是傷害佛教。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毀謗三寶的罪人,還不知道自己的錯誤。為什麼不把這許多信仰單純化,讓它萬法歸一或是一生萬法呢?你信你的,我信我的,大家互相不必詆毀,大家不要嫌三道四,這才具備一個信者的風度。就好比我們的眼睛管看,耳朵管聽,嘴巴管說話,各司其用,你何必一定要說他不如你呢?假如眼、耳、鼻不分工合作,哪裏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呢?
立誌革新 走入服務社會
我們佛教一個釋迦牟尼佛,有千百億化身,你要信仰這個,我要信仰那個,其實,彼此包容就好了,也不必計較。當我了解這個道理,我就更加肯定我信仰的至尊——釋迦牟尼佛了。
我感覺到,在我成長的棲霞山、焦山叢林裏住了十年,都很少見到有在家的信徒前來參拜。那麼大一個寺院,就隻住了幾十個或者幾百個僧侶,每天做早晚課、過堂。我在想,佛教就是這樣嗎?
之後,我回到宜興的祖庭大覺寺,有幸在那裏住了近兩年,卻從來沒有見到一個信徒上門來拜佛,就隻有我和我的師兄兩個人和一些農民、工人朋友。我覺得這樣的佛教,好像太孤單了。佛教不是號稱“家家彌陀佛、戶戶觀世音”嗎?中國人都是信佛教,為什麼沒有釋迦牟尼佛了呢?
當我懂得信仰佛教後,就覺得應該一切都以佛陀為中心,但為什麼釋迦牟尼佛都住在寺院裏?住在山林裏呢?為什麼沒有走到社會上,或者走到每一個家庭裏?讓所有的佛教徒曉得:要信仰教主——偉大的佛陀,才是正確的信仰。
因為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心裏就立誌,我要讓佛教從山林走上社會;從出家僧眾走到在家的群眾;從寺廟裏走到家庭裏;從談玄說妙的佛教,走到服務社會的佛教;從出家人做課誦、參禪、念佛的佛教,也可以有很多佛教徒共修、聯誼、討論的佛教。例如,怎麼樣安身立命?怎麼樣走上佛國淨士?怎麼樣消除自我的貪瞋無明?怎麼樣斷除煩惱?怎麼樣與別人和諧包容?
雜誌出刊 獲得師父支持
由於我在焦山佛學院求學時,參加過太虛大師辦的“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對於建立“新佛教”,也有一些理念,佛教一定要注重內憂外患,總之一句,佛教需要革新。那時候自己也打算,要從事新佛教革新運動,不過所謂人微言輕,當然也談不上有什麼行動抱負,隻是辦了一本《怒濤》雜誌,每個月出刊一次。師父誌開上人知道以後,捐獻五百令紙張給我們,這個鼓舞很大,覺得這一個工作獲得師父的支持,不是我私自任意的行為。
後來,我有機會到了南京華藏寺,從擔任監院(總務主任)到住持,為期雖短,但心中已經有了新佛教的藍圖:我要辦教育、要辦文化、要辦慈善事業、要組織信徒、要增加佛教人口等等。當時的華藏寺,有自己的一間織布工廠、一所小學、一個買賣熱水的熱水堂,這些都與人民生活有直接的關係。因此,我認為新佛教的未來,一定要服務社會,要和社會民間結合,佛教才能生存。
盡管我有這樣的想法與熱情,卻遇到傳統保守勢力的威脅。因為華藏寺裏麵,原本就有二十幾位僧人掛單,他們都以做經懺為業,雖說華藏寺的生存,也要靠經懺才能夠維持寺院的開支,但是一個出家人隻知念經,不知講經弘法,隻把經懺佛事當成職業性的工作,不知道為社會服務,還是不合乎佛教慈悲弘化的宗旨。
不道,要推動新佛教改革,實際上也是有困難。因為這時南京的政局極為混亂,從第一屆國民大會為了選舉總統亂成一團以後,跟著就是國共和談失敗,尤其,當時的北平守將傅作義要把北京規劃成為一個特別區,希望保護北京的文物,不要遭軍事衝突的破壞,因而歸向共產黨。看此局勢,我知道國民黨的命運已經前途渺茫。
後來有一個機會,我就跟隨僧侶救護隊來到了台灣。先在中壢圓光寺留了下來,做了近兩年苦行,又到新竹青草湖“台灣佛教講習會”,做了一年半的教務主任,之後就到了宜蘭。我知道自己還年輕,隻要我有心,必定將來能為佛教做一番事業。
最初宜蘭雷音寺,隻是龍華派的一個小廟,裏麵住了一位七十歲的老尼師和一位老太太,還有三家軍眷。因為他們請我講經,就在大雄寶殿佛像的旁邊,整理出一個小房間給我掛單。當時的環境,實在沒有條件給我住下去,不過,十年叢林的教育,養成了我忍耐的性格。
這時,我想到佛教要青年化,要重視弱勢的團體,要注重婦女皈信佛教。但是這許多人是要靠什麼因緣,才能從他們的位置走到佛陀的座前呢?
當然也經過了一些周折,我終於感覺到在宜蘭也可以安身立命。為什麼?因為有很多的青年來聽我講說佛教,也有一些宜蘭中學、宜蘭農校、蘭陽女中、通信兵學校的軍官、老師來跟我做朋友、做信徒,來跟我們唱歌,成立歌詠隊、弘法隊,甚至文理補習班等。
我以佛陀為信仰中心,在我認為,出家人和信徒應該要融和,所以,我就在台灣地區讓信徒到寺廟裏來參拜,跟我一起課誦、修行。我也辦了念佛會、禪坐會、婦女會、青年會、學生會,舉辦各種活動等等,以此做為方便,接引所有社會各界不同的人士,讓他們能走到偉大的佛陀座前,接受佛陀為他們安住身心,接受佛陀為他們的示教利喜,我也方便地喊出“行在禪淨共修,解在一切佛法”。
與時俱進 重視以人為主
一時,宜蘭的佛教就熱鬧起來。我覺得,雷音寺雖小,連一個客廳都沒有,講話都在走廊過道上,但大家都不相嫌棄,認為這也是一個可用武之地。
起初,我也不懂得佛教裏為什麼還要再分“人間佛教”等這許多不同的名詞。當然我知道太虛大師提倡過“人生佛教”“人間佛教”,也知道一些年輕的法師,像慈航法師等曾辦過《人間佛教》雜誌等等。不過,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我想,我就不要那麼複雜,就弘揚大眾的佛教吧。
但後來發現,佛教確實有曆史的文化、各種背景,需要不斷地跟隨時代進步。因此覺得,在眾多的佛教當中,佛教應該以人為主,重視人的幸福,人的平安,人的超越,人的完成。於是,我就注重以人性為佛性,以佛性為人性,所謂“佛是人成”“人是未來的諸佛”,人和佛應該是不一不二的“人間佛教”。
所以,我認為“人間佛教”可以統攝兩千多年來,複雜的佛教、複雜的信仰、複雜的種種名稱,把所有在地理上不同的佛教,把時間上分別的佛教,在各人自己本心裏執著的佛教,都歸於自己、歸於人、歸於佛,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我就走上“人間佛教”這條道路,也被別人認為我傳播的是“人間佛教”。人間佛教實在合乎今後大眾的需要。我想,唯有“人間佛教”這個方向,是佛教為未來世界點亮的一道光明。
法傳人間 淨化升華人格
人間佛教,以佛法僧三寶為中心;無常、苦、空、無我、三法印、四聖諦、八正道、三學增上、四攝六度……都是我們依止的根本佛法。我之所以強調“人間”兩個字,是希望所有佛教徒,都應該重視佛法弘傳在人間。人間需要佛教,才能實踐佛陀示教利喜的本懷。舍離人間、生活,佛教就會被邊緣化、被舍棄。人間佛教是在五欲六塵中,以佛法淨化、升華大家的生活和人格。
當時,我一心隻想弘揚人間佛教,宜蘭縣佛教會支會多次要找我做理事長,我感於在大陸時連“中國佛教會”都沒有辦法參加,做一個宜蘭佛教會理事長又有什麼意思呢?所以,我在宜蘭住了數十年,都不用什麼名義、什麼名稱,我隻是佛教裏的一個僧侶、一個出家人,大家都稱呼我是“宜蘭的法師”或“北門口的師父”,一般的社會民眾連我“星雲”這個名字都不知道。
當然,我並沒有放棄文字弘化的因緣,我每個星期、一個月到台北編輯《覺世》旬刊、《人生》雜誌等,同時供應《覺生》《菩提樹》等雜誌文稿。
終於,在50年代,宜蘭的青年在台北三重埔設立佛教文化服務處,編印現代的佛教的白話叢書,印行現代重新標點的經典,名為“每月印經”,並且流通一些佛教法物等。
這是因為宜蘭的青年多了,他們問我:“師父,我們信仰佛教,能為佛教做什麼?”這句話如雷聲般轟隆炸響,我驚覺到,對了,信徒信仰佛教,能為佛教做什麼,這不是很重要嗎?所以就鼓勵他們辦幼稚園從事教學,辦佛教文化服務處,為全世界的信徒服務。主持這個服務處的有:心平、慈莊、慈惠、慈容等青年,當時,他們都還沒有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