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手裏的梆子,“咚--咚!咚!咚!咚!”一快四慢,富有節奏的響過五聲,在外間守夜的青檸猛然驚醒。
今日是陸子宓出閣的日子,偏芙蓉園的那一位,好巧不巧的也定在了今日出嫁。
青檸見過鳩占鵲巢,卻沒見過還有人這般不要臉,占著別人的家業,還占得這般理直氣壯的。
當年,陸帙騫回到七星鎮第二日,便親自上報族中眾位長老,將陸子宓收歸膝下,認作親生女兒。
陸子宓是當著整個七星鎮百姓的麵,堂堂正正的入了陸家祠堂,拜了陸家祖宗,名字入了陸家族譜,認祖歸宗的貨真價實的陸家大小姐,世人公認的陸帙騫的嫡係子女。
陸子宓所到之處,無人不客氣的尊她一聲“陸小姐”。
六年前,陸帙騫突然莫名其妙的病故之後,陸子宓尚且沉浸在痛失至親的悲傷情緒中,作為陸府名正言順的主人,卻無緣無故,慘遭客居於此的陸炳騫夫婦的強行驅逐。
倘若不是陸子宓的身上,還有一樁對他們極為有利的婚約在,恐怕當年等著尚且年幼的陸子宓的,就不是這冬不見暖陽,夏不見涼風,春秋之際寒潮之氣逼人的破敗小院這麼簡單了。
光是想想,就覺得脊背發寒。
而,壓倒陸子宓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陸氏族人的冷漠、無情。
任憑年幼的陸子宓如何的祈求,偌大的陸氏一族,竟然無一人肯站出來,為陸帙騫遺留在世上的孤女,哪怕是說上一句公道話。
一個都沒有。
如今,同是出嫁。瞧瞧鳩占鵲巢的陸彩倩那邊,張燈結彩、鼓樂喧天,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再看看陸子宓這邊,裏裏外外的破窗爛門,除了昨日送來的那套府中婢女統一的羅裙和陸子宓的大紅嫁衣,竟是連一抹鮮亮的顏色都沒有。
這門庭冷落,冷冷清清的樣子,哪裏有一丁點兒的喜氣兒啊?
思及往日陸子宓的隱忍,青檸越發的為陸子宓感到不值,對她的心疼又變得濃重了幾重。
以往,每逢府上有大事兒發生,族人往來的時候,陸炳騫夫婦還會惺惺作態的關心上陸子宓一番,裝上一裝的。
看如今這這情形,恐怕那邊的那些人,連裝都懶得裝一下了,至於,派人過來幫忙的事兒,那就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好在青檸原本也就沒有對那邊派人過來幫忙抱有任何的期望。
這大喜的日子,想來陸子宓也是不需要那些虛偽的關懷呢。
青檸略緩了緩神兒,便翻身從“咯吱”作響的窄榻上坐了起來。手腳麻利的換下洗得發白、補丁摞著補丁的粗布衣衫,穿上簇新的桃紅色軟綢羅裙,麵上一派喜色的進了內室。
陸子宓一夜未眠,倚在床欄上凝望著窗外的天空,紛亂的思緒混雜不清……
察覺到青檸的到來,最後看了一眼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東方天空,竟然漸漸地染上了紅橙色,感覺吹拂在臉上、身上的微風,似乎也夾雜了一絲潮濕、黏膩的氣息,心中一沉。
看來,今日少不得,要好好地下上一場透雨了。
青檸見陸子宓回過頭來看向自己,才喜滋滋的走上前去,朝著陸子宓規規矩矩的福了福身,巧笑嫣然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苦了這麼多年,終於熬出頭了。”青檸是真得替陸子宓高興的,聲音中都帶上了幾分歡喜。
是啊,馬上就要脫離苦海了,怎會不高興呢?
青檸的歡快情緒感染了陸子宓,掃清了她眉間的淡淡閑愁別緒,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自打陸帙騫病故之後,陸子宓的身邊就剩下青檸和佟硯二人了。三人相依為命,互相扶持,走到如今這一步,著實的不容易。
期間,條件所限,陸子宓早已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所以並不在乎親自為自己梳妝打扮。
“小姐,若是,老爺還在的話,看著你出嫁,一定是極為歡喜的……”
若是,老爺還在的話,小姐也就不必似如今這般,明明是在自己的家裏,卻要過著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委曲求全的日子。
青檸熟練地為陸子宓挽發,說著說著憶起往日的不平事來,頓時潸然淚下,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陸子宓身著大紅嫁衣,端坐在半麵凹凸不平的銅鏡前,自己動手用細膩的脂粉仔細地遮蓋住有些蠟黃的臉色,麵色看起來好了些許,語帶安慰的淺笑道:“嗯,爹爹定然會十分欣慰的。”
陸子宓沒有回頭看青檸,隻抓起了青檸搭在她肩上的小手。原本嫩白的手掌,如今布滿了老繭,粗糙的似八十老嫗。
握著這樣的一雙手,陸子宓佯裝堅毅的內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