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宓的視線落在虛倚著朱紅色圓柱的女子身上。率先擠入眼簾的便是未見鞋履的雙腳,鮮血合著塵泥的汙漬下,隱隱可見累累傷痕中有的還斜插著尖銳的竹蔑,有的則是星星點點的細碎石頭,還有的雖無異物,卻已發炎化膿。
隻肖一眼,便能想象得到她每行一步該是多麼的痛苦艱難。
衣衫襤褸,發絲淩亂,自不必說。麵無血色慘白如紙,眉峰緊蹙,雙眼閉合,氣若遊絲出多進少……唯有喉間艱難的滑動,若有似無的發出痛苦生澀的嚶嚀聲,方能證明她還活著。
一道道飽含痛苦生澀的嚶嚀聲,聲聲入耳,扣人心弦。周遭看客無一人願意站出來,伸出援助之手。不約而同的站在自以為是的道德製高點,懷揣著看好戲的意圖,肆無忌憚的惡意猜度,對命懸一線的女子毫不留情的冷言冷語、指指點點:
“哪個好人家的女兒會衣衫不整的跑到街上來?定是犯了什麼錯事被趕出家門的。亦或是……”說這句話的人故意拉長了尾音,吸引旁人的注意,隨即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雲香樓的方向,身邊的人得到了暗示,立即跟風附和道:“定是從哪醃臢的地方逃出來的。”
“雲香樓是什麼地方,哪是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說逃就能逃出來的?”有人疑惑道。
眾人皆知雲香樓背後靠山來頭不小,神秘莫測沒有人能夠探查到他的底細。所以,但凡涉及雲香樓的事務,幾乎無人敢管。即便是打手們當街強搶民女,圍觀者亦多會選擇明哲保身,視若無睹。
一入雲香樓,一則被贖,二則氣絕,否則絕無脫身可能。
“看她這要死不活的模樣,該不會是染了惡疾,才被打發出來的吧?”疑問一出,眾人不由得紛紛嫌惡的退後數步,眸中鄙夷不屑的神色越發的明晃晃,無端端的寒涼人心。
“臨死前,還跑到這鬧市來,莫不是想要拉上幾個墊背的吧?”一石激起千層浪,人都是自私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旦涉及到個人的利益,所有人便坐不住了。開始不遺餘力,甚至是不擇手段的保護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像她這般心思歹毒的女子,活該身染重疾,曝屍街頭。”真相如何尚無定論,心思歹毒的名頭便不由分說的扣在了女子的頭上。
霎時間,群情激憤,對女子避之如瘟疫,高呼著要把她拖出城去焚屍滅跡,以保城中百姓的安危。
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卻無一人膽敢上前,親手將女子拖走,隻不斷的慫恿著身邊的人,妄圖有人代勞。
僅憑自己懷著惡意的猜度,便妄自判定他人的生死。打著冠冕堂皇的幌子,說到底還不是自私自利。
陸子宓見慣了俗世間的世態之涼薄,人情之淡漠。卻還是不能免俗的在心中感懷一番。
女子的遭遇,一宗一件,無一不撩撥著青檸的心弦,潛移默化的勾起了被她塵封於心底深處的傷心過往。女子此刻的痛苦她亦感同身受,淚珠兒不禁滾出眼眶……
青檸雖有心施與援手,但還是不能免俗的擔憂女子的出身,恐因此將自家小姐牽累其中,汙了她的閨譽。若正因自己一時善心,闖下大禍,可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淪為千古罪人了。
救與不救,成為了左右為難的抉擇,青檸掙紮其中,難以解脫。
青檸的兩難陸子宓皆看在眼中,亦明白她的擔憂。
若在恢複記憶之前,陸子宓或許也會有這樣的憂慮。但是現如今,這個世道強行加注在女子身上的不公平的條條框框,於她而言猶如虛設,根本就不曾放到心上。自在、灑脫、不畏世俗教條,這才符合她為人處世的信條。
誠然,在自己的能力,以及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陸子宓不介意樂善好施。但絕非充冤大頭,做爛好人,什麼閑事都要貿然出手管上一管。而是,隻有遇到她認為值得的,有意義的事情才會插手。
陸子宓雖不善醫術,但累世的就醫經驗積攢到一起,也算得上是略懂皮毛,足矣斷出女子的病症了。其狀看似凶險無比,實則並無性命之憂。之所以昏迷不醒,多半是長時間水米未進,饑餓難耐所致。觀其相貌,也絕非那等奸詐險惡之人。
既如此,救她一命又有何妨。
天氣轉涼,地上更是寒涼入骨。時間久了,別說是身體微恙之人了,就是身強體壯的人也受不了,沒病也得弄出風寒來。而在禹州大陸,若是沾染了風寒,輕則臥床月餘,重則危及性命,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時間緊迫耽擱不得,急促到:“青檸,你和柳兒一起,將這姑娘扶起來,移到裏麵去。”
“小姐……”青檸哽咽著喚了一聲,對上陸子宓堅定的眸光,勸解的話吞入腹中,走上前去,同柳兒一起攙扶昏迷不醒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