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山坡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約定。楊家玉有這麼做的權利,而恰恰是他沒有權利去限製她,也沒有權利知道她的秘密。是否願意把自己另外的一部分事情告訴他,那完全是她個人的自由。
就像她從不試圖幹涉他的自由一樣,他也不應該期望著有朝一日去幹涉她的自由。
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是一個偌大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是沒有任何第二者的勢力範圍的,哪怕是最最親愛的人,哪怕是父子、母子,哪怕是夫妻。可這是百分之百的理智,而百分之百的理智在現實中就更多是一種理論。真正起作用的是情感,是感情。
從感情上,提山坡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還是覺得楊家玉應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訴他這一切。而且那征婚啟事的內容也令他頗為不快。想一想吧,什麼“經濟基礎”呀、“海外人士”呀,實在是崇洋媚外,享樂至上,俗不可耐。時下那些一味追求物欲刺激的淺薄女子也不過如此。那種女子為了滿足自己對物欲的虛榮心,是甘願做有錢男人一隻花瓶的。現在居然又多了一個楊家玉。看上去如此端莊典雅的楊家玉骨子裏居然也不能脫俗。這與她以往留給他的印象是多麼的不相符啊,人為什麼是如此的表裏不一呢!是不是人們都要把自己偽裝起來呢?是不是人都要對別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包括對愛她的人也是一樣呢?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個世界該是多麼可怕。
提山坡有些想哭。
就想起了另外事件中的另外一個女人。
1997年8月,他出差到濮陽,去那兒的中原油田報社,返回時在車站遇到一個年歲跟他不相上下的單身女人。她形容憔悴,愁去密布,惴惴地走近提山坡,告訴說她是西邊幾百裏外的鞏義人,說鞏義就是原來的鞏縣,那兒是唐代詩聖杜甫的家鄉,現在那兒遭了大水災,她們家的房屋被水衝走了,所有值錢的家什和糧食都沒有了,不知這往下的日子還怎麼過。
憐香惜玉的提山坡立刻動了惻隱之心,看到如此善良的一個女人流浪在外,真想把她帶走,幫她覓一個安身之處,給她以愛的溫暖。
提山坡問,你怎麼到濮陽了呢?
這一問,那女人幾乎就要落眼淚,她說,就是那可恨的人販子把俺騙來的,說好了要幫俺找個工作,誰知他是想把俺賣給別人做小兒,俺這是冒了死脫逃出來的,也不知家中的親人現在怎麼樣了,俺要回家去,可手裏沒有錢買那車票,要是這位大哥能幫俺一把,俺死也不敢忘記!
提山坡說,這沒關係,車票需要多少錢?
那女人說,也用不了多少,隻40元就夠了。
提山坡就給了這可憐的女人40元。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提山坡又重新回到了車站,因為他被通知翌日去采訪中原油田新近研製成功的“落地油回收機”專家鑒定會,他隻好趕來退票。可意想不到的是剛才向他募捐的那位可憐女人仍然沒有離開,她又在以同樣的表情和腔調兒,向別的旅客重複曾經對他講過的話,一個字都不差。
她發現提山坡時顯然吃了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異常老練地繼續她的表演。
一種被愚弄的憤怒像火一樣在提山坡胸中燃燒。但是他最終並沒有發作。他低聲罵了句“女騙子”!懊喪萬分地離開了車站。
後來他向中原油田報社的同行們問起鞏義水災的情況時,他們都表示了自己的驚訝,不知這是從哪個旮旯兒橫飛出來的消息。就這樣提山坡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現在,他的腦子裏,“女騙子”三個字再次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