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逐漸向西滑動,金燦燦的光線將我跟蹤的背影拉得越來越長。廊道周邊的燈開始掌起,白光盈盈。
紅青褂子藍紋袍,這都這個時間點了,按理說,太醫署的人是不可以再隨意走動的。偏偏這個人,步履迅疾,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在我發愣之際,那道藍影瞬間失去了蹤跡。我心上一突,趕忙四下找尋,這才留意到這陌生的環境。
寒意滲人的涼亭,魚池遍布枯萎的落葉,透著一股腥臭的氣味……還有逐漸沉落的夕陽,帶走投在我臉上的最後一絲光線。
對於一個路癡來說,陌生的環境讓我心生極度的不安。偏偏越是緊張,就越有詭異的事情發生——
“嗚嗚嗚……”
像極了女人怨氣衝天的啼哭聲。
以前看清宮大戲,後宮中的女人們為了上位,常常會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置他人的性命於不顧。前些日子,琳琅就在她耳邊叨念著,一到半夜三更,某一處就會傳來女人慘兮兮的啼哭聲。
起初以為她隻是開玩笑,沒想到……不會她說的地方……就是這裏吧?
忽覺整個脊梁骨一陣冷嗖嗖的,視線逐漸下滑,一道不可描述的黑影正立在我的身後:“跟了我這麼久,你究竟想做什麼?”
不含一絲溫度的聲音,好似冰封雪山的冰塊,寒氣逼人。
我壯著膽子轉過身,對上他麵無表情的五官:“高、高太醫?”
夜色越發黯然,好似被潑了墨那般,全靠一團星火點亮了宮中的某一隅。
嗶剝!
我吹了吹險些被燙傷的手,餘光不經意間掃過廊道盡頭的高太醫,他靜坐在一株病懨懨的花朵旁,安靜得可怕。
可有時,又讓我產生一種錯覺。比如此刻,他停留在花朵上的眼神,溫柔慈愛得好似一位疼子入骨的父親。
更加令人感到驚奇的是,這株看似普通的花,居然長出細細密密的藤蔓,纏繞在紅漆梁柱上,泛黃的葉片中,垂綴著無數的羅漢豆。
我從火堆中挖出兩個紅薯,香氣撲鼻,又燙又軟,我忙顛換著手遞了個給他。他連眼皮都沒掀,遑論接了。
意料之中。
我聳聳肩,徑直剝開裹在紅薯最外層的皺巴巴的皮,強硬塞到這位脾氣古怪的爺爺手中,問出心中疑惑:“這花是你種的?什麼品種?尖端赤紅鮮豔,有些類似石竹花。”
最後三個字,好似解鎖了他的穴道,用著那雙複雜怪異的眼神看著我:“你能看到它?”
“自然。”
不然我在這裏空口白牙說什麼?
“那你了解石竹花嗎?”
“知道一點。”
路博文愛花成癡,在對每一種花卉都了若指掌的情況下,著手栽培新奇花種。受他賜教,我對模樣奇特的花卉都聽過一些。
本以為打開了他的話匣子,沒想到這位不走尋常路的高爺爺又恢複原樣,沉默得像極了徐誌摩筆下的康橋。
所幸我已習慣了峻茂哥哥淡漠又沉寂的性子,對於這位高爺爺,我已然遊刃有餘。
垂掛在我眼前的羅漢豆上下尖細,中間圓鼓鼓的,撐著鮮綠色的肚皮,好似在朝我招手,引誘我吃掉它們。
石竹花長出羅漢豆,果然是一件奇事。我舔了舔嘴角,腦海已經浮現出無數種羅漢豆的做法:“高太醫,晚飯就吃紅薯,是不是感覺太過於單調?”
沒等他回我,我就擅做主張摘下一捧圓溜溜的羅漢豆,旋即埋在火光閃爍的火堆中。約摸一刻鍾的工夫,馨香彌散在整個廢棄的庭院中。
“別吃——”
話音未落,我已塞了好幾個烤得開口直笑的豆子,咀嚼著,滿嘴脆爽。
高太醫雷打不動的萬年撲克臉上,忽然抽動起來,整個人髣髴失足掉到了水中:“該來的一切,終究是避無可避。”
長籲短歎聲將我喚醒,我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斷拚湊出斷了節的回憶。從摘羅漢豆到吃下它,整個過程好似被一雙無形的雙手掌控著,不由自主。
“那豆子,能讓你預測未來。”
高太醫走進我,毫無征兆攤開遍布繭子的手掌,朝我點撥,“看看吧。”
髣髴被拽進了一個隔絕時光的空間中,遵循它既定的軌道,無路可返。
刺目的光線灑落,眼前閃過一抹交替的畫麵。
原來,高太醫兒時並非冷冽的性格,調皮搗蛋的事情沒少做,可因是家中獨子,被整個家族寄予厚望。
每日寅時便得起,日複一日的研讀《本草綱目》和《黃帝內經》等等,對草藥的厭惡頓由心生。負責照顧他的小廝於心不忍之下,便自作主張帶他出府遊玩了一把,回來時,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小廝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