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抿唇,先示弱:“清羽替虞兒請罪,希望老祖開恩,饒過虞兒吧。清羽這就將她離開,不再叨擾老祖宗的清修。”
“聽聽,這話說得我這個老太婆倚老賣老,專門欺負小輩來著。”
“天下人皆知道太皇太後心慈仁善,怎麼會刻意為難自己的孫女呢,對吧,清羽公主?”
這時候,除了應是,似乎再無其他話語權。
我隻覺好笑,又是一場下馬威。算了,配合她的演出吧。是讓她是一國的太皇太後,總得給她些麵子的。
“那個女娃娃,是叫虞兒是吧,抱來哀家看看。”
蘇麻喇姑的手近在咫尺,我卻頻頻後退,不讓她靠近,故作慌亂道:“這恐怕......不行。”
博爾濟吉特氏喝了口銀耳蓮子羹,咀嚼的動作極其慢條斯理:“金蕊清,有人能將你捧上天,也有人能夠將你拽下來。”
“老祖宗誤會了,請給兒臣一個解釋的機會。”
“說來聽聽,哀家倒想知道你能不能用那三寸不爛之舌編出個花兒來。”
“虞兒她......”
“她怎麼了?”
我掀開繈褓的一角,讓蘇麻喇姑看了一眼,旋即蓋上。後者眼底閃過一抹驚愕,旋即快速退回到博爾濟吉特氏身旁:“娘娘,小郡主她是真的起了天花......”
博爾濟吉特氏心頭一凜,趕忙吩咐一旁的侍女:“還愣著做什麼,宣太醫呀---”
“太皇太後您千萬別過來,會被傳染的。”
如今唯有這個辦法,才能隔絕與她的聯係。天知道我寧願自己受罪,也不會傷害自己的女兒。可倘若要我的女兒與她產生親情,那麼她的性命必將岌岌可危。
“你為何剛進門時不說,偏要等到這個時候?”
“誠如老祖宗所言,清羽不過一介平民之軀,卻博得皇上照拂,得以封為公主。近年來關於清羽的謠言成百上千,可清羽一向嘴笨,不善於解釋。不想拒絕老祖宗的好意,可又憂心女兒的情況。斟酌再三之下,決定讓老祖宗眼見為實。”
“你不說我還險些忘了,當年哀家病重,是你救了哀家一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老祖宗又心慈仁善,自然對您格外關照。清羽不過是恰好知道這個土方子,又恰好遇上孝順膽大的明君。”
“誰說你嘴笨來著,一句言簡意賅的話,討好了三個人。”瞥了眼尚存些許紅印的初虞,心頭淌過一片感慨,“這麼大的孩子,能扛得住這折磨人的天花,以後還怕什麼?”
她揮了揮手:“罷了,你回去好好照顧她吧。”
心頭的大石,也算落了地。
“清羽公主請留步。”
蘇麻喇姑快步追了上來,手中捧著一個小匣盒。我掀開一看,是一雙紋繡著盡情盛綻的虞美人的青玉鞋,“這雙鞋,就算是太皇太後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會心一笑,接過:“清羽謝過老祖宗。”
跪地,深深磕了三個響頭。
此後一別,便不再相見了。腦海中不斷閃過博爾濟吉特氏明豔溫暖的笑容,還有她在這座深宮內院中度過的數千寒暑和春秋。後宮中的女人,有多少可以榮袍加身,又有多少是悄無聲息離去的?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昭聖太皇太後病危,身為一國之君的康熙,也是一位擁有祖母的孫兒,衣不解帶侍奉左右,宮內禦醫也竭盡必生所學,卻依舊未能讓她逃脫病痛的折磨,於該月的二十五日,溘然長逝......
堆了半個腿肚的雪花被宮人清到了路旁,滿地皆是水澤,寒風毫不留情灌進我的衣領,雪後的紫禁城,表麵上是銀裝素裹,實則不知埋葬了多少青春歲月。
耳膜閃過一個聲音,將我渙散的思緒拽了回來。我細細辨認著,心頭一窒。緩緩俯身朝懷中的初虞看過去:“虞兒,是你在喚我嗎?”
“媽媽!”
兩條被裹得緊緊的手臂伸了出來,摟住我的脖子,聲線稚嫩卻又清晰。
這一刻,我終於有了做母親的深切感悟,喜悅的淚水瞬間浸滿了眸眶,天知道我有多開心。
聽過這麼一句話:一個人要做一件浪漫的事情,身邊必須得有浪漫的人。
此時此刻,我卻想改成:一個人要分享一件喜悅之事,身邊必須得有那個可以感同身受之人。
峻茂哥哥,你聽到了嗎,我們的女兒會說話了。要是你在,就好了。
“媽媽!”小初虞仰著小腦袋瓜,就著那滴眼淚所在的麵頰輕輕一吻,脆利且響亮,“爸爸愛媽媽。”
我破涕為笑,揉著她柔軟的小臉蛋:“媽媽也愛爸爸。”
尚峻茂,你好卑鄙呀,居然利用小家夥來逗我笑,這輩子我算是徹底栽在你的手心裏了。
小初虞冰雪聰明,依葫蘆畫瓢,跟著我學了一句。
“虞兒真乖,”出了宮,我忙沾濕了手帕,擦掉女兒身上的紅印,“我們現在就去找爸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