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好人,有時甚至不是人,但我卻有點崇尚人性本善。我總覺得我如果擁有一個徐妍這樣的家庭,我會成長成為一個好人。所以我沒想到音音會這樣說,我的確跟他說過我隻有他,說過父母要在一起他才幸福,可這孩子不是我的。但我既然沒有以身作則,那麼我這樣的要求就很虛偽,所以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音音按捺了好久,叫我:“爸爸。”
“嗯?”
“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嗎?”他說:“人家都說媽媽是世界上最愛孩子的,我也常常想我媽媽肯定是最愛我的。可是我才有了媽媽,不想要別人來跟我一起分享。而且她有了別人的小孩子她就會走的,那樣我就沒有媽媽了。與其讓我沒有,不如讓別人沒有。”
我也常常會這樣想,既然已經有了孩子,就應該呆在我身邊,至少為了孩子。我這麼喜歡她,肯定會對她好,可她不要,她要麼讓我的孩子沒有父親,要麼讓他沒有母親,我覺得她很自私。有時我覺得這樣是有道理的,有時卻又覺得不對,她從一開始就不想要音音,是我把他強加給她,她隻是沒有殘忍地把他流產,當然她當時也沒有機會。而音音在她身邊時的確被照顧得很好,隻是沒有我而已。音音變成這樣,我們一家難辭其咎,雖然我的目的是好的,卻也同樣很有責任。我都已經這樣糾結,自然無法說服音音。
那之後音音有好幾天不跟我說話,肯定覺得我也不站在他這邊,好像被父母全都拋棄。我以前也總對他說,等媽媽回來就會對他很好,他自己也隱約記得一點一年的事,所以他抱了很大期待。徐妍回來後,雖然不記得他,但他一直努力地好好表現,也不敢任性。現在弄成這樣,等於媽媽的夢也破碎了,我不知道這錯是誰的,我隻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彌補。既然這孩子是他不想要的,在潛意識中,我也是不想要的,不如趁著她失憶弄死她,讓我們家太平幾天。
目前在我跟徐妍那派的角力中,我占著上峰,恰好能做到這件事。這也是我身為一個父親為我孩子所做的,能夠讓他感覺到開心和安全的決定。
事成那天,我專程去告訴音音,他滿臉不可思議,問:“爸爸,你真的把她殺了?”
“嗯,以後也不會有這種事了,媽媽已經不能再生小孩了。”
他望著我,沉默了一會兒,說:“謝謝爸爸。”
他看上去沒有我以為的那麼開心。
我問:“你不希望殺掉她嗎?”
他又沉默,然後道:“希望。”
我又被他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很明顯他不希望,但他明白這件事是為他而做的,因此最終站在了“希望”的立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搞砸了事情,我能通過別人的臉看出這個人是否想要害我,卻有些看不透我的兒子。
我以為事情能夠就此了斷,但徐妍已經想起來了。
整件事變得越來越複雜,我也開始不停地思考自己是應該放她走,還是把她留在我身邊。就連音音也並不那麼堅定,但他每次都告訴我他覺得這樣沒錯。
我當然清楚徐妍不是一個能被人關住的人,甚至對我來說,她這種不停反抗,不停堅持的樣子就是她的魅力所在。有時我會幻想她妥協時的樣子,由狼變作狗,老實聽話地呆在我家裏,不談愛情,沒有激情,就像個木偶,那樣的話,她還是她嗎?或者說,還是不是我愛的那個人?
我有時想想會覺得心疼,但也同樣心疼音音。音音在我心中已經越來越重,因為他比她更愛我。因此起先我還有些猶豫,心疼她,不想把她關在籠子裏,不想看著她臉上沒有笑容,失去神采,但慢慢的,我開始為了音音而堅持,並且怨恨她的自私,她的不妥協,尤其是當她開始不擇手段,甚至動我媽媽的墓地時,我感覺我對她最後的一點感情都被她這個行為而打碎了。
我不再愛她了,那時候我真的那麼想。我為我把她看成和我媽媽一樣的人物而羞恥,我恨不得想殺了她。
失去理智的後果是局麵被我弄得越來越崩潰,我把音音從她身邊帶走,他滿臉仇恨地瞪著我,問我是不是早就想殺了她。
這也是我對音音很愧疚的另一個原因,我最怕音音知道這個,他在一開始隻是一顆棋子,我造他出來隻是因為他可以繼承她的遺產,我是為了利用他。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個秘密,嚴令禁止所有人提起這些,每當音音問我時,我的心都恐懼得砰砰直跳,為此不惜告訴他我和他媽媽本來是相愛的,我們因為相愛而結婚,但她被人拐走了。我希望他一輩子都別知道。
可這件事就這樣被徐妍說破了,她真是居心叵測。
我試圖跟音音解釋,但他根本不聽,我不知道要繼續騙他,還是告訴他真相,後者他一定不愛聽。看吧,她生的孩子都跟她一樣,一點都不體諒別人,不理解別人的苦,不理解別人善意的謊言,不知道別人是在多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選擇說謊。
我一定要解決這件事,讓它回到之前的樣子。我要讓音音重新相信我,但我的心其實已經快崩潰了。其實在那之後不久音音就開始跟我說話,但他沒有說他決定原諒我。我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跟他相處,他不說放媽媽出來,我也不說,我問他殺了韓叔叔怎麼樣,他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