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轉眼就到了要開空調的時候,不過五月底,氣溫就驟然升到四十度,空氣仿佛已經炙熱到變形,人行道的地磚踩上去好像能“嗞啦”冒出白氣來。馮岫在歐洲多年,怕熱得要命,恨不得時時待在空調房裏,一到夏天就蔫得像被餓了兩天的貓,這天他剛到風華的辦公室坐下,還沒來得及享受兩分鍾冷氣,又被馮母一個電話叫回蒸籠一般的車裏。奈何事關他視若親弟的藍軻,馮岫隻能無奈地又重新開車往藍家本宅去。宋渭眼巴巴地目送著馮岫頭也不回地離開,隻留下一句:“有急事打我電話。”馮岫上車就立馬把空調開到最大,直到溫度降下來才擺脫夏日高溫的窒息體驗,伸手一摸後背已經被汗洇濕了一片,黏膩的感覺讓人十分不舒服,下車的時候熱浪裹挾著竹葉的清香撲向了他。藍家本宅離城中心十分近,朱紅大門緊緊關著,馮岫上前按了門鈴,先是彬彬有禮地問好,又報了自己的姓名,藍家的桂姨才出來迎馮岫進去。藍家不比一直做生意的馮家隨意慣了,有許多傳統規矩要遵守,藍軻不愛住在這裏,因此馮岫也不過來過一兩次而已。進門時依然是一院的黃金碧玉竹,如今正是好時節,葉片瑩瑩蔥蔥擠滿在道路兩旁,顯然是在這樣燥熱的天氣裏也喝足了水,竹節兒黃燦燦的,足有三指粗細,已養了許多年。馮岫隨著桂姨往裏走,剛從垂花門繞到內室就聽到有人低低地哭:“再怎麼說也是我從小疼到大的心肝兒,你說關就關,連吃的也不讓送……”“我是怕他學壞!好好的書不念,非要當演員,當娛樂圈有那麼好混嗎?”“他和馮家哥哥好,要是拜托馮岫照拂著……”“你當馮岫是神佛?還能時時看著他不成?”馮岫不尷不尬地站在門下,靜靜聽著藍正鋒夫婦聊了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進去喊人:“藍叔,藍姨,我來找小柯去玩。”藍夫人臉上淚痕還未幹,見到馮岫和見到救星一樣:“竹雪,你幫我勸勸小柯。”馮董和藍正鋒是至交,藍家如今許多事情還是循著古禮,講話也與現在的表達方式格外不同些,竹雪就是馮岫20歲時藍正鋒給取的字,每次被鄭重其事地稱呼出來他都很不自然。馮母在電話裏說得模糊其詞,大概就是藍軻鬧著要當演員和藍正鋒鬧僵了,藍夫人來電話請馮岫去一趟幫幫忙。藍正鋒板著個臉,似乎對藍夫人把外人牽扯進來頗不滿,但他向來喜歡馮岫,藍軻又和馮岫十分要好,他們父子兩個鬧得這樣僵,少不得要靠馮岫溝通。此時也隻能拍拍馮岫的肩:“你們兄弟兩個好好說道說道吧,唉,他總該知道我是為他好。”說著掏出來一串鑰匙帶著馮岫往關住藍軻的小院裏走。藍軻正蹲在回廊下逗貓,馮岫走過去的時候他乖乖抬起臉來喊了一聲:“哥,你來啦?”不急不躁的樣子十分鎮定,和外麵亂作一團的藍正鋒夫婦成了鮮明的對比。馮岫沒說話,陪著他一起給貓撓癢癢。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小院子的坐向好,馮岫竟然沒覺得有多熱,貼梗海棠的花期快要過,猩紅細碎的花瓣落了一地,平白生出兩分淒然來。“父母永遠拗不過子女的,”他自嘲地笑笑,“是我太任性了。”“任性又不改,認定了個主意就能抱著過一輩子。”別人隻說藍軻乖巧聽話,又和馮岫尤其親,殊不知這小孩兒倔得可以。“不然多沒勁兒啊!我學分已經修完了,明年寫論文就可以。”他歪著頭看馮岫,秀美的臉上露出點狡黠的神色:“哥,你會罩著我吧?”馮岫拿他沒辦法:“我罩著你有什麼用?還不是得藍叔答應。”“我會勸他的,哥你放心就好,記得給我準備一部大製作啊!”藍正鋒夫婦看連馮岫都沒辦法說動藍軻,意料之中也免不了有些失望,馮岫隻能從旁邊寬慰:“小柯難得有件自己想做的事,我看他這回是鐵了心了。”藍正鋒苦笑:“果然你們兄弟連心,進去一趟就被他策反來做說客。”一邊無奈地看藍夫人:“年輕人的世界我們已經搞不懂了。”馮岫知道他心裏已經鬆動,放下一半心來,又記掛著公司裏的事,藍家夫婦連飯都沒辦法留他下來吃,馮岫就匆匆走了。從公司出發的時候是正午,離開藍家的時候已近黃昏,回到公司的時候整個城市的公路上猶如白練流燈。誰知道在風華娛樂大門口遇到了唐萊,他們自從那通電話之後將近有一個月未見,如今驟然遇上了,仿佛生疏了一些。夜風太熱,牽扯出點不清不楚的情意來,更何況唐萊靜靜地站在對麵看著他,大廳的水晶吊燈流光溢彩,照在那些呼嘯著奔襲而來的重重年月裏。馮岫一時收不住心中萬千思緒,問了句話:“你是不是瘦了?”唐萊看見馮岫的一瞬間就想起來自己妄圖利用人家的事,不由有些不自在,正猶豫要和馮岫說些什麼的時候,驟然聽到這麼一句,頓時有些驚訝地看著馮岫。他自從收到付塵杉的婚禮請柬後心情一直說不上好,近一個月來也不想見朋友,大部分時間縮在家裏畫設計稿,餓了才去吃些東西,精神的確不濟。今天也是關了電腦才想起風華經紀部副總監說七點有事要和自己商量,這才忙不迭地趕過來。被這麼一問唐萊是有些慌的,這雖然是個普通的問題,但大概是馮岫看著他的眼神太認真,仿佛他瘦了一分胖了一分於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事。唐萊支吾著回了一句:“大概吧……”電梯來了,他們一起站在電梯裏,共同感受著這夏天的焦灼不安,有空調在頭頂呼呼地響,連帶著心也焦灼起來,急需找另一顆心靠近似的。不知道這段共處的時間該算是漫長還是短暫,電梯停下的時候馮岫扶住門讓唐萊先出去,唐萊低聲說了句:“謝謝。”錯身而過的時候他聞到了馮岫身上有一種澀然如煙清朗似茶的香氣。這氣味有點熟悉,唐萊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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