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唐萊收了馮岫送的那盆仙人掌，放在了辦公桌上，坐久了起來活動的時候還會把它搬到窗邊沐浴下陽光，兩人之前的矛盾就當揭過。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被人喜歡也算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更何況馮岫知情識趣，性子難得一等一的好，和他做朋友實在輕鬆愉快。可惜兩人沒辦法做知交，他不能在明知道馮岫喜歡他的情況下還毫無所覺地去撩撥別人。唐萊便不再主動去電話私下邀約馮岫，連馮岫約他去美術館畫廊也委婉地推辭了。幾次過去馮岫好像知道了唐萊的心思，電話是不打了，約會也不發起了，變成雷打不動的主題為“唐萊親啟”的每日郵件。這人是活在什麼年代，唐萊哭笑不得，不過馮岫還是學乖了些，總算沒有發到唐萊工作室的工作郵箱去，否則有可能被唐萊的助理查收。唐萊習慣了下班之前順手點開馮岫的郵件，看看他在郵件裏那些不著邊際的閑扯，有時候是馮岫小時候養著的一條狗狗生病去世的傷心往事，有時候是上班路上看見的趴在商店櫥窗前趕作業的小男孩兒，有時候是關於他在國外念書那些年追著唐萊各大秀場跑給他拍的照片。怎麼和沒長大似的，搞些中學生的把戲，唐萊把郵件的頁麵拉下來，看到今天是一組唐萊在巴黎街頭閑逛時的照片，背景都是些不知名的街道，當天又是下雨，天空灰蒙蒙的。建築大多是乳白色，有灰黑色的頂簷，街道少有行人，既濕滑又冷清。唐萊穿了件黑色的羽絨股，拉鏈半開著，露出來裏麵的白襯衫。他幾乎不看鏡頭，慣常是那副孤僻桀驁的神色，也不顧攝影師所在的位置隻管自己走自己的路，於是有的隻有一個模糊的背影。還有一張是他和櫥窗裏一個半人高的匹諾曹木偶隔著玻璃對視，他打著把隨便在便利店買來的透明雨傘，雨滴落上去震耳欲聾地響。匹諾曹隻露出有個尖鼻子的半張臉，木製的關節在這樣昏暗的雨天透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悲傷感覺來。照片上的唐萊看得很專注，仿佛櫥窗裏不隻是一個玩偶，而是什麼值得細細品味的電影。那時候的自己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難過？唐萊從來沒有見過這組照片，從拍攝場景和自己穿的衣服來看，應該不是在工作，更何況那時候所謂的明星街拍還沒有火起來，這明顯是自己私人的出行。馮岫怎麼拿到的？難不成他外表看起來溫文爾雅教養良好，其實是內心猥瑣的跟蹤狂？唐萊懶得磨磨蹭蹭地給馮岫回郵件，直接掏出手機來發了微信語音：“你怎麼有這些照片？”想起來馮岫有在歐洲留學的背景，又不知輕重地補了句：“你跟蹤我嗎？”對方顯然對唐萊這不分青紅皂白一點就著的衝動性子十分了解，耐耐心心地打字過來解釋：“不是的，那時候我到巴黎看你走秀，後來又在街上偶遇，我上前詢問可不可以給你拍照，你當時同意了的。”唐萊奇怪自己怎麼對和馮岫有關的記憶毫無印象，聞言又回過去：“那我怎麼不記得你？再說我怎麼會同意你給我拍照？”馮岫依然是用文字信息回的：“我們在一家紀念品商店遇見，你買走了我想買的土星鑰匙扣，作為補償你就答應了我拍照的請求，我和你約定好把照片發到你經紀人的郵箱，發過去了卻一直沒有回音。”唐萊這才想起大概五年多前從巴黎時裝周回來，之前帶自己的經紀人出了交通意外，因此有過一次經紀工作上的交接，聯係郵箱也換了，馮岫發的照片也許都發到以前那個廢棄的郵箱去了。他頓時就有些訕訕：“哦，知道了。”馮岫那邊回過來：“所以你今天是第一次見這些照片嗎？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得寸進尺，唐萊有些咬牙切齒地想著，明明就打定主意要疏遠馮岫的，怎麼今天又聊上了，還柔情脈脈地問什麼喜不喜歡，未免也太曖昧了些吧！他選了個“微笑”的係統表情回過去，哪裏知道馮岫也回了個一模一樣的“微笑”，反而氣得自己七竅生煙，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生悶氣。反而想起五年多前遇到那個怪胎攝影師來，唐萊實在沒料到那就是馮岫，他那時戴著個口罩，時不時還低低咳嗽兩聲，一副染上感冒的樣子，自己也沒什麼興趣讓他脫下口罩，自然不知道所謂攝影師長什麼樣。他們的確是在一家紀念品店遇見的，唐萊在巴黎時裝周結束後還停留了兩天，可惜第二天天氣不佳，居然下起不小的雨來，他從酒店下來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直到在街角處看到一家小小的門臉，門前就擺了個立體的小星球模型，門廊下也有一盞月球燈散發暖暖的光。?唐萊記掛著遠在國內的付塵杉，腳步頓時就慢下來，琢磨著帶一個禮物回去送她。店裏賣些金屬的小玩意兒，大多是以不同星球為藍本，店主是個花白胡子的大叔，戴著圓圓的眼鏡，坐在桌子後麵敲敲打打，見唐萊進門也不上前招呼，隻是笑笑又忙著自己手中的活兒。他一眼就看中了放在深綠色絨布盒子裏的一個鑰匙扣，奶黃色的土星造型，球體上有深淺交錯的暗紋，還有一圈金色的土星環，唐萊剛想拿起來問價格，門前的風鈴響了，有一個戴著醫用口罩的人走進來，那人身量很高，戴著口罩露出一雙長眉秀眼，頭發也是墨一般的黑，應該是東方人。他轉頭看到了唐萊，朝著店主走的腳步轉了個彎，變成朝著唐萊的方向。“這是我預定的，你喜歡這個嗎？”他的聲音裏有濃重的鼻音，不過卻是標準的中文。唐萊拿著盒子的手十分尷尬，但他想著異國他鄉沒人認識幹脆不要臉了一把：“這個真美。”他看著陌生人的眼睛，盡量想讓自己顯得真誠些：“我明天就要離開了，想買下來送給我女朋友，可不可以請你讓給我？我出兩倍……不，三倍的價格。”那雙露在口罩外麵的眼睛仿佛瞬間淩厲起來，唐萊知道自己的請求強人所難到極度無禮，他有些舍不得地把那個盒子放回去。“好的。”陌生人突然出聲，唐萊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抬起頭來看他。“好的。不用兩倍或三倍，原價給老板就好。”他重複了一遍，眼睛又慢慢彎起來，“我可以幫你拍幾張照片嗎？到時候發給你。”陌生人舉了舉手裏一直拿著的相機。唐萊自然不可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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