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藍軻回憶起來那個慈善酒會時一直以為是發生在冬天的事,因為他站在白璣麵前的時候手和腳都那樣涼,仿佛追著過去的那一路盡是冰雪,走廊的燈是那樣的亮,好像皚皚雪地反射出的刺目冷光。公司看白璣最近人氣節節攀升,慈善酒會就安排了他和幾位前輩演員一起參加,誰知道剛進場不久就見到了他最近一段時間最不想見到的藍軻。對方穿了套黑色的西服,是白璣所不熟悉的成熟樣子,他還記得那個剛進校園時候的藍軻,白T恤牛仔褲,黑色的柔順頭發像是一捧黑沉沉的井水,笑起來怯怯的。也許是入了這行的緣故,此時他的頭發染成了淺淺的栗子顏色,發頂吸收了酒會大廳水晶燈的光,晃得白璣有些睜不開眼睛。藍軻本來就瘦,黑色穿在身上更顯得單薄,身量倒是長高了許多,幾乎和白璣不相上下了,可臉上再沒了那種明朗的表情,反而是有些沉鬱的心事重重。陪在他身邊的居然是風華娛樂的一把手,馮岫這張臉對大眾來說算得上半個明星,因為長得好又在娛樂圈頗有話語權,把他當作偶像迷戀的少男少女也不在少數。因此白璣一眼就認了出來,隻不過沒想到出道作都還沒上線的藍軻居然在風華BOSS心裏這麼有分量, 能帶他出席業內知名度最高的慈善酒會之一。從白璣這個角度望過去,馮岫幾乎是臉貼著臉給藍軻整了整領結,又萬分殷勤地給藍軻夾蛋糕吃,其中親密情態顯而易見。更何況白璣的性格裏帶了兩分強硬偏激,看許多事都有個先入為主的預設,少年時在校園裏又是風雲人物,自然就有些目中無人的恣意,縱使現如今進了演藝圈是個見人就矮三分的新人演員,心裏憋著的那股傲氣始終不曾消解過。藍軻一聲不吭就搶了《逆旅》的角色,他背後有人不言而喻,至於是誰,今天白璣也算是得到了答案,若是搶角的是別人說不定白璣也就忍了,可麵對藍軻他心裏的火就從心底烈烈地燒上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氣的是藍軻攀上了馮岫橫行霸道搶資源多些,還是氣當年那個靦腆害羞的藍軻變了個樣多些。這個行業裏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司空見慣你情我願的事,放到藍軻身上就格外讓他不能忍受。白璣悶頭往外走,隻覺得哪兒都是窒息的憋悶,恨不得自備個氧氣麵罩。身後傳來淩亂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有人朝著他喊:“學……學長!”藍軻追了出來,白璣轉過身看他。“白璣學長……我向你道歉,我不知道……”藍軻說話的時候不敢看白璣的眼睛,話才說了一半就低下頭去,露出了一點黑色的發旋,栗子顏色的邊緣讓這個發旋看起來像一朵半開的花,但那點微末的黑色又沒到需要補色的程度,就如同白璣心底那點不沉不浮的傲氣,時不時刺痛他卻又不能完整地吐出來。“知道又怎樣,要是不是我你就能更心安理得些?”白璣看了他很久,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嗓子有些發緊,可能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說出來的話也格外刻薄。這樣的尖銳顯然刺傷了藍軻,他惶然抬起眼睛看著白璣,兩個人眼神交彙,都藏了一種不複舊時光的惋惜,隻不過白璣的情緒藏得深,隻湧動在心裏,藍軻的屈辱不安和酒店使用的甜膩香氛攪和在一起,好像是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白璣麵無表情地欣賞,心裏對自己的雙標和道德綁架也是不齒的,但因為對方對他一字一句反應都那麼強烈,實在很容易讓人產生報複的快意。作為演員來說藍軻也是太瘦了,震驚之下似乎都有些站不穩,他退後了半步靠著牆,依然盯著白璣的眼睛,震驚的神色漸漸淡了,慢慢升起來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寒夜裏一汪冷月,夜是冷的,光卻溫柔。白璣不由避開他的眼睛,嘴角浮起點嘲諷的笑意:“我可以原諒你,不過得有條件,別跟馮岫了,不如跟我?”他故意說得更不堪,也自知道不會得到什麼回應,他一個出道不久的新人,能給藍軻什麼呢?以他抱上馮岫大腿的能耐,怎麼能稀罕自己。這話說出來倒是把自己的自尊和傲氣狠狠摜在地上了,這麼幼稚的羞辱,藍軻不知道在心裏怎麼笑話他,白璣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有了這麼強的不甘,隻不過是搶角而已,演繹到現在不知道怎麼就成了深仇大恨似的。白璣發現他和藍軻正站在吸煙區,就抽出根煙掏出打火機哢嗒點燃了,吸了不知滋味的幾口,還剩大半一支就被他摁滅在煙灰缸裏。藍軻一直沒說話,隻是不再直勾勾地盯著白璣看了,垂下的眼瞼被解讀出藏在深處的不屑,這樣的僵持讓白璣覺得下不了台,卻反而故意作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罷了,他幾乎要放棄,一句破罐子破摔的“你這樣的身價大概也看不上跟我”就在嘴邊,誰知道此時藍軻像有從天而降的軸把他撐著站直了一樣,一邊朝著白璣笑:“好啊,隻要學長你能原諒我。”他說著話的時候還點頭,剛剛垂下去的眼瞼又抬起來,專注地看著白璣,鄭重地像一場動輒千萬上億的商業談判達成了一致。白璣愣住了,他沒有想過藍軻會答應,這本來隻不過是他下作的折辱而已。為什麼呢,他實在想不通,一瞬間居然有些狼狽,剛剛還玩弄著打火機的手指尷尬地頓住了,幾乎不知道要把它放回哪裏去。全世界隻剩下眼前這個看著他微微笑的藍軻,這樣的微笑讓白璣覺得藍軻隻是答應了一件對於他來說無關緊要的事。酒會大堂裏傳來“當”一聲,那是拍賣成功的落錘聲,好像這個荒唐的你情我願就這樣被草率一錘定音,再無回旋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