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驚蟄,乍暖還寒。驛館早早就撤去了炭火。霍執忠今年身體逐漸衰弱,畏寒怕冷,但他總覺得衣服穿得多了累贅,冷了也不添衣物,隻穿一身樸素長衫。想了想,還是把三郎送給他的護膝穿上了。
有客人拜訪。是客人,不是朋友。對方來到這驛館內,進了門也不急著坐下,而是四處看了看。身後美貌侍女為他遞上了手爐,他就懷揣著這手爐,坐到了霍執忠的對麵。
霍老將軍跟二要了壺茶,倒在杯裏才發現是冷水,茶葉都沒沏開。他也不在意這些,隨意喝了口,問道:“徐相找我這老匹夫可是有什麼事?”他不喜歡徐言巍,不僅因為他是百姓口中橫征暴斂的“奸相”,而是因為跟這老狐狸話太累。就比如現在,他明明是想落井下石,卻偏偏要假意恭喜他岩甲軍在他不在的日子裏又抵禦了一波北蠻的來犯。
這位被無數百姓背後指著脊梁罵的大奸臣年過不惑,長了一副端端正正的好相貌。他今日著一身黑紋錦袍,未著佩飾,這怕是他家中最樸素的衣服了。他抿了口驛站的冷茶,道:“霍老將軍可知陛下此次十萬火急召您老進京是為何?”
霍執忠笑了笑,道:“總歸不會是讓我這個老匹夫加官進爵吧。”
他這話中帶著三分嘲諷意味。人人都知道,那位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帝王最忌憚的就是這位手握重兵偏偏不那麼聽話的將軍,生怕他哪日便反了。偏偏這麼多年北羌從未中止過對邊塞一帶的侵擾,讓他不敢妄動這位桀驁不馴的老匹夫。
匈奴無百年之運。恰逢北羌王呼延纏綿病榻,北羌內部混亂。皇帝這才起了動這位鎮國大將軍的心思。
外麵傳來一陣爭吵聲,是兩名寒門子弟爭執起來,文人吵架,不比潑婦打架好到哪裏去。周圍人有看熱鬧的,有上前勸架的,雞飛狗跳。
徐言巍側耳聽著,道:“霍老身份,明明可以住在王府當中,為何要住在這條件惡劣的驛館?”
霍執忠道:“清淨。”
徐言巍仿佛是被逗笑了,無奈搖了搖頭,站起來撣璃身上灰塵道:“霍老,這趟京城,你不該來呀。留在邊關,沒人能把你怎麼樣,可你為什麼要突然來趟長安城的這趟渾水?須知龍遊淺灘遭蝦戲,若想全身而退可就難了。你猜,明會有多少道彈劾你的折子交到聖上的手裏?”
霍執忠也笑了,道:“那些氏族老古董,要想把人往死裏整,隨隨便便就能列出十七八條罪狀,你又好到哪兒去了?還不是被他們往死裏罵?虱子多了不怕癢,反正橫豎就這一條命。蠻子拿不走,還能折在那群王鞍手裏?”
外麵兩個寒門子弟相互指著鼻子罵:“你這奸佞人,活該一輩子不能及第。”
另一個道:“你又好到哪裏去?文章寫的那麼爛,翻來覆去就是奸相誤國外戚當道,還故作清高。誰不知你滿腦子醃臢。”
徐言巍聽著有些心煩,道:“晚了,該回去了。這裏陰冷,希望霍老保重身體。”他完,將手中放在桌上,拂袖離開驛館。
到了驛站門口時,看見那兩名打架的書生,對手下人吩咐道:“當街鬧事,去把官府的人找來。今年科舉,可以把這兩人名字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