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可以聽到“咚”的一聲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而後就看到二夫人的頭磕在床腳上,光潔的額頭立刻被磕破流出血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在原地頓了一息,然後才過去將二夫人扶起來。
薛氏被扶起來後用手抹了一下額頭,額上的血跡就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變成了血手印,像是被惡鬼抓過。
“二夫人,您好生歇著吧,奴婢會盡心照顧您的,”水香給薛氏將額上的血擦幹淨,又順手將被角掖好。
薛氏從被子中伸出胳膊來,反手拉住水香的手不讓她走。
“你說……你說是不是……”薛氏眼中帶著驚懼,甚至有些不敢說出那個名字:“是不是紀氏來找我尋仇了?”
她咽了口唾沫,喃喃道:“當年紀氏的病和這個有些像……紀氏吐血的時候我去看過,被褥上全是黑色的血跡……”
水香將薛氏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扯開,輕聲道:“夫人,您這是病糊塗了,四小姐將那東西用在了三夫人身上,您這隻是風寒而已。”
“是,是了,我這隻是風寒,”薛氏稍微定了定心,強迫自己去相信水香的話。
“都怪那天晚上我沒有聽你的話先進屋裏去,”薛氏躺回榻上不再提紀氏,眼神直愣愣的望著頂上的床帳道:“是風寒而已,過不了幾日就好了……”
水香出門去,先是處理了自己臉上的傷,然後去屋子裏給薛氏換額上搭著的布巾。
薛氏已經睡著了,麵上十分疲憊,像是做了不好的夢,眼珠一直在骨碌碌地轉著,神情中出現掙紮。
薛氏一下子就老了。
她向來心思又重又沉,在家裏的時候便是如此,和那些個姐姐妹妹暗地裏較勁,本以為嫁進伯府能好一點,誰知又是一場又一場的陷害與爭鬥。
她見過了太多的內宅齷齪,總是不知滿足,所以總是在爭。
因為禁足在倚梅苑不得出,又突然病倒,她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虛弱,眼眶都有些凹陷,兩頰迅速瘦了下去,躺在榻上看起來不過是個可憐人。
水香就那樣靜靜地守著,看著才三十出頭的薛氏此刻顯得那樣衰老不堪。
她不由的想到,怪不得老爺會更喜歡陳姨娘一些。
陳姨娘心思單純,說什麼聽什麼,愚笨一些沒什麼不好,起碼不會因為思慮過多而迅速蒼老。
薛氏的神情越來越焦灼,像是想醒又醒不過來,水香湊近前去,聽到薛氏囈語著紀氏的名字。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因果報應這種東西呢?
水香說不好,但是依著二夫人目前的狀況來看,應當是有的。
薛氏在夢中又回到了剛嫁給安茂德的時候,每天天不亮就去伺候王氏,紀氏立在一旁穿一身素白色暗紋的褙子,眼神直勾勾看著她,然後眼眶中湧出無數黑色的甲蟲來爬滿了紀氏的身體。
她驚叫著退後,那些甲蟲卻爬到了她的身上,湧到她的嘴裏叫她喊不出聲,湧到她的耳朵裏叫她聽不見聲音。
她用長指甲連連撓著身上,直將白嫩的皮肉撓出血道子來,她看到紀氏站在那兒滿身是黑血,嘴裏說著四個字。
——還我命來。
薛氏在夢中又驚又俱,在榻上不斷掙紮著,卻是醒不過來。
水香看著,終於上前去搖了搖薛氏的身子,薛氏一個激靈,睜開眼睛來。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整個人身上汗濕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看見水香後立即抓住水香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想說些什麼,哽在喉頭卻又說不出口。
她不相信報應這回事,紀氏那是活該,她憑什麼如今病成這樣,她憑什麼給紀氏抵命?
她還要活得長長久久,看著月姐兒嫁人生子,生生世世榮華富貴。
水香任薛氏握著她的手,用蘸濕的帕子給薛氏擦了頭上的汗。
“二夫人,快到午時了。”
薛氏抬眼望向窗外,外麵白茫茫的一片,日光熾烈,樹上的蟬不厭其煩地叫個不停。
“給我倒杯茶水來,”薛氏終於喘勻了氣,不再看向外頭,接過水香給她遞的茶盞。
她嚐了一口,眉心立刻蹙起來。
“我的屋子裏不是一直用的華頂雲霧麼,這是什麼東西?”
“回二夫人的話,回事處的人如今都是向著三夫人的,說是……為表態度公允,各院落的茶都用君山銀針就是,連咱們倚梅苑也不能例外,”水香神色淡淡,將回事處的原話說給薛氏聽。
“嗬……”薛氏胸中呼出一口氣來,冷眼道:“她張氏算什麼東西,遲早和紀氏一樣短命下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