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李知方沒有回家,而是堅守在城樓之上。
彎月如鉤,升上半空,遠處的地平線在月光下如一道拖墨,深深淺淺。
李知方叫人搬了把椅子,他就在城門樓上坐了。
打算這一夜,就以這種姿勢嚴陣以待。
這樣觀望了一會兒,剛拿起手邊的茶要喝,兵丁稟報,太後到了。
李知方心裏一驚。
太後近幾年身子一直不好,已經很少出宮,這會兒到天色已晚,她老人家居然親自來臨登城樓……
除非是為了羲太子的事……
他本該不見,他理應不見……
李知方的手去按懸在腰上的劍……
但是一抬眼,卻看見那人已經來了。
隻有一個人,沒帶任何的侍從。
頭發都已經花白了,但那容顏,竟像是時光在她身上倒流一般,居然回到了很久很久的從前。
李知方愣了了下,按在劍上的手慢慢鬆開。
太後向著他,一步一步地堅定地走。
“知方……我們好久不見了。”
太後開口,聲音一如從前,柔和而鎮定的,那語氣那神態,從來都能讓人心悅誠服。
他跪下去,往上叩首:“參見太後。”
卻被她雙手一挽:“你我之間,不用如此大禮。”
他起身,卻正好與她對立,她看著他,有些感慨著笑道:“你還是老樣子,沒變。”
不知為何,李知方突然有了唏噓,竟然淚濕了雙睫,有些哽咽道:“已經老了。”
太後笑笑,轉過身,看到擺在一旁的椅子及茶具:“怎麼,你要在此通宵守候?”
李知方點點頭:“我身有皇命,如是太後是來……”
太後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我隻是來瞧瞧你罷了。想當年我們追隨先帝出生入死,你為驃騎營小將,我為女營小將,一同攜手,共闖敵陣時的情景,今日仿佛還曆曆在目。”
李知方的眼眶又紅了,是啊,先帝登基之初,南方陳李王叛亂,先帝登高點兵,振臂一呼,八方來應,那場麵那情景,今日想起還熱血沸騰。他就是在沙場點兵時與如今的太後相識。那時她年方少艾,秀眉紅唇,穿紅衣紅甲,在一眾女營兵士中,分外引人注目。而後,他們共赴南方蠻荒之地,出生入死,並肩作戰。
如果,不是先帝亦對她有情,他與她,本可以白眉攜手,鴛侶同遊。
可是,她還是進了宮,成了帝王之妃,而後,更成了一國之母,皇後,太後……
她是一個登上權力頂峰的女子,而他是她的臣子,是以他隻能用崇敬的目光去追逐她,去忍耐,對回想,去守候。
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他才又與她並肩同立一處。
回首青蔥年少,他蔫能不感慨?蔫能不為所動?
太後那時正往遠方望著:“知方啊,我記得以前曾問過你,如果這場仗打完了,你最想做什麼……你曾回答說,想解甲歸田,終老山林。”
太後轉過頭來,眼裏竟然也有淚光在閃:“其實你不知道,那也是我的心願,以前是,如今還是。”
在太後的淚眼下,李知方低下頭去。他不願意讓她看見他也已經哭了。
風吹得衣衫獵獵,在他眼裏,她似乎不是那個坐在鳳椅上享盡天下尊榮的女子,而隻是年青時的一員小將,瘦小而活潑的,她那時那樣的瘦,他跟在她後麵時,常常會擔心一陣風就此把她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