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讓原本就莊嚴肅穆的封魔塔變得更加寂靜。
在塔的頂峰,少女一身青衣,孑然而立,一頭青絲失去了平日深紅色絲絛的束縛,如三千飛瀑垂蕩而下,在月光下顯出一種妖異而淒冷的蒼藍。
而她也好像融於這空無一人、冷寂莊沉的封魔塔,就好像是塔頂千百年未曾改變過方位的琉璃鳳凰雕塑,精致莊嚴,卻無聲無息。
唯有那雙緋紅的眼眸清透湛然,目光所向是因傳承儀式將近而越發皎皎的月光,眼底流露出深重黯淡的哀意。
少女便是湛清凰,她的目光望穿月光,回望進戰火塵封的年歲。
記憶裏是無邊無際的天魔戰場,雷電在壓境的黑雲中掙紮翻滾,仿佛下一秒要撕破層層雲絮直撲而下。無數的身影在雲層間穿梭,兵戈之聲回響天際。
每一秒都有身影轟然倒下,他們的生命記憶和感情,在萬年未熄的戰火麵前不值一提。
羽族戰士的的屍體折斷雙翼而墜落,鮮血臨空拋灑,濃豔得淒厲,在她的眼前撕扯開無聲的尖嘯。
他們有的尚存一息,被關進封神陵生不如死,永無再見天日的可能;有的成為低等魔獸的食物,屍體受盡踐踏屈辱;有的墜入魔界血嶺,屍骨無存,血液成為魔界血族的養料。
記憶過去得太久了,久到她回憶起當年初見那些震懾的畫麵,也僅僅隻剩下微茫的血色。
可是這些記憶一直一直都在添上新的血紅,其中是難以計數的生命,不論是魔,還是神,死去之後都歸於無聲,隻在活著的人心中留下刻骨傷痕。
天魔戰爭從未止息,但那場心驚動魄的戰役,依舊成為了不少人難以回首和觸碰的傷痕,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戰爭無法逃脫的,大抵殘酷二字。
那時湛清凰尚且年幼,她站在巨大的宮殿中央,這裏是蒼梧殿,是凰族四長老,她的父王鳳九淵的宮殿,也是她的家。
可是她的眼前,是張牙舞爪的魔神,殺戮著她的族人、朋友、甚至親人。
雕著九鳳朝凰的漢白玉石階、鏤成一朵朵青蓮芙蓉的牆壁,現在全都染上了它們主人鮮血的赤紅,精描細琢的刀縫裏填塞著肉末和血塊,她怎麼也擦不幹淨。
一道魔光向她攝來,她一動未動,蒼青的眼眸像投下巨石也未有回音的深淵。
“轟!”
一張巨盾將魔光的能量擋下,那是一位相貌堅毅的羽族男子。隻見他一把將湛清凰撈進懷裏,反手將偷襲的魔族擊成齏粉。
“小清,我答應過長老保你性命,別讓長老白白犧牲!”
不能讓父親和母親白白犧牲。他們是為了天界而死的,她要替他們,守護這一方土地!
於是湛清凰活了下來,而活下來,意味著記住。
她記得漢白玉石階和青蓮牆壁裏的血肉,記得哥哥姐姐和侍從們絕望的喊叫和哭嚎,這些東西成為了她的一部分,至死也不會忘卻。
至死。
“……左懷叔,我們會死麼?”
當男人將她帶至天界的防線之後,湛清凰扯了扯男人已經破碎的衣袖,問道。
鳳左懷撫摸著她小小的腦袋,語氣沉凝卻溫柔:“你知道嗎,傳說我們羽族的先祖,是一隻巨大而美麗的鳥,浴火而重生,苦難不會殺死它,反而會使它變得更加美麗而強大。”
“你已經從苦難中活下來了,你不會死去,隻會變得更加強大。”
湛清凰沒有讓鳳左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