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和的臉,像是磚塊一樣,堅硬冰冷,沒有任何的表情。他穿過交錯的人流,像是一個遊走的僵屍一般,無聲地來到了王琳琅的跟前。
“見到她了?都說清楚了?”後者壓低聲音問道。
“嗯。”慧和點點頭,那冷漠無情的臉上,出現一絲表情的皸裂,“她吐血了,我————”他突然說不下去了,抿著嘴唇,似是咽下了無盡的艱澀。
“你後悔了?”瞧著麵前這張方正而略顯僵硬的臉,王琳琅心中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想要報仇,哪能不付出代價?那柔弱似水一般的盧夫人,就像是一株藤蔓,非得攀附著一棵大樹,她才能活下去。先前是慧和的父親,現在是盧大善人。如今,他們要將盧大善人這棵大樹給砍掉,可以想象那株藤蔓會有什麼的結局!要麼再找一個大樹攀爬依靠,要麼嘩啦一聲坍塌在地進而枯萎死去。
“不——,我不後悔,隻是心裏有些難受而已,畢竟她是——她是——我的母親。”慧和的聲音黯淡。
“想想你父親,”王琳琅的聲音突然冷凝下來,她可不想慧和因為一時的心軟,遭人算計,從而變成了另一個漢姆雷特。這世間的人太多,她隻想護住與自己相關的人,其他的人,不管多麽地無辜,亦隻是其他人而已。
慧和身子一震,從暫時的恍惚中清醒過來。父親兩個字像是一道暗夜的光,將他從濃稠一般的暫時低迷中拉扯出來。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如今你想報父仇,想手刃仇人盧正生和他的幫凶雷老虎,這無可厚非。其它牽連到的人,比如盧夫人,比如她的兒女,比如盧老太太,他們既承受了這個因,就必須得承受這個果,這就是命!”王琳琅語氣有些凝重,像是水,在慢慢地凝結成冰。
“哎呀,釋明師傅,你竟然躲在這裏啊,走,去聽慧染師傅講經說道去!”一個鄉紳模樣的人走了過來,笑意滿滿地說道。
此人雖然是一個陌生人,但他麵容和藹,姿態灑脫,使人一見,便有一種極為親切的感覺。
“好,一起,一起!”王琳琅立刻打起哈哈,撩起衣袍,跟著那人,邊說邊笑,朝著庭院的方向走去。
慧和收斂起微微有些散亂的心神,跟在他們後麵,一步一步地走著,一顆心漸漸地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和冷漠,那雙暫時迷惘與慌亂的眼,變得如磐石一般堅定。
複仇之事,勢必進行,否則,他枉為人子!
在那花團簇錦香氣繚繞的庭院之中,那高高的戲台之上,梨花戲園的戲劇已經告一段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衣的僧人。他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之上,正在講解經文。他的聲音,像是春日緩緩流淌的溪水,潺潺地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高台之下,坐滿了聽眾。既有衣著華麗姹紫嫣紅般的夫人小姐,也有衣著翩翩的公子哥,還有耄耋老人,頑皮垂髫。大部分人在凝神細聽,默默回味,還有一部分人,或是眼含驚詫,或是目露垂涎,正緊緊地盯著台上那宛如蓮花一般潔白的男子。
隻聽那人正在說:“佛曰: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
人們皺起眉頭,凝神思索。靜默,像是一層薄紗一般,籠罩了下來。
慧染的目光,自高台之上俯瞰下來,像是月光穿過雲層薄霧,灑落在塵世之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生在世間,時時刻刻像處於荊棘叢林之中一樣,處處暗藏危險或者誘惑。隻有不動妄心,不存妄想,心如止水,才能使自己的行動無偏頗,從而有效地規避風險,抵製誘惑。否則就會痛苦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