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閉安靜的密室之中,拓跋宏似乎站成了一座雕像。
夜明珠的光,披荊斬棘一般,刨開了一室的黑暗,將周圍的一切照得明晃晃,亮晶晶。
他的視線,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緊緊地粘粘在對麵的牆壁之上。
那裏,有三副畫,並列地懸掛著,像是燈塔一般,亮在一室的幽靜之中。
第一幅是山水人物圖。碧波蕩漾,碎光粼粼的湖邊,一個身著粉色儒衫與紗裙的小女孩,手拿著一條烤魚,正回眸淺笑。她眼神靈動,顧盼生輝,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璞玉之美,使得人一見之下,便挪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第二幅是一副俗世生活圖。車水馬龍人潮洶湧的街市上,人聲鼎沸,躁雜喧鬧。一個身著男裝,眉目英氣的姑娘,正拿著一根碧綠的蓮蓬,站在一個頭戴花巾的婦人攤位前,看著前方,笑顏如花地揮著手臂。
最後一幅,是一副戰場殺敵圖。血肉橫飛,屍橫遍野的戰場之上,一個紅衣黑甲的將軍,鐵麵覆麵,一騎當先,手持一杆烏黑閃亮的長槍,像一把鋒利的尖刀一般,狠狠地插向了敵軍的陣營。
拓跋宏凝望著這三幅新舊不一,筆法由稚嫩走向嫻熟的圖畫,表情柔和,眼神深邃,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初遇時的簡單與純粹,再相逢時的砰然心動,雍城解圍時的悸動與震撼,那些流瀉的時光,似乎從眼前一一地閃現而過。
可是,最美的時光,卻往往走得最急。
從年少懵懂的青蔥歲月,到如今的二十八歲,整整十四年的時光裏,唯一占據他心頭之人,就是畫中之人。第一次砰然的,第一次簡單純粹的愛情,美好純真得如清晨草葉上的露珠,可是一待太陽升起,這些晶瑩剔透的露珠,就會被蒸發消失,徒留給他滿心苦澀,心中黯然。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求不得,放不下,不正是此刻他內心的寫照嗎?明明知道,那人心中之人不是自己,可是卻怎麼也不下!
可是,要他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放棄,卻是萬萬不能!
拓跋宏的眉頭皺起,思緒如激流暴湧,急於在窮山峻嶺之中,衝闖出一條路來。
突然,像是漫天黑暗之中,炸出一道驚天的霹靂,靈光從裂縫之中噴湧而來,像是浪潮一般湧向他,使得他身軀不由地一震。慢慢地,他的嘴角彎起,無聲地露出一絲輕輕淺淺的笑意。
拓跋宏拿起壁龕上的一塊黑布,罩在夜明珠之上,在驟然降臨的黑暗之中,衣角帶風地走了出去。
待到他再次駕臨碧波殿時,已然是夜色蒼蒼,華燈已上之時。
被自己懷孕的消息,炸得神魂顛倒的王琳琅,此刻早已經恢複了冷靜。平靜如水的麵容上,看不出她是欣喜,還是焦慮,倒像是春日夜晚的風,拂麵而來,帶著一股早春的寒意。
“陛下,”她對著拓跋宏,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躬身而起的一刹那,她一眼便瞥見了暈暈燈光之下一個含笑望著自己的中年婦人。這婦人氣息溫和,氣質溫婉,雖則韶華已逝,但整個人有一種歲月沉澱之後的溫柔與嫻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