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奔馬(1 / 3)

戈爾德還十分虛弱,很難支撐長途跋涉。

溫特斯也受了傷,需要找個地方喘口氣。

就在夏爾為溫特斯縫合創口的時候,三人已經決定好下一步:去狼鎮。

如果單純為養傷,最好是就近躲起來。

但他們在奔馬之國人生地不熟,光是口音都會暴露他們外來者的身份。

更沒有親朋好友為三人提供藏身之所——除了狼鎮的鄉親們。

溫特斯也不能去找維內塔領事求助,城內很可能已經戒嚴,再進城太冒險。

追兵隨時會來,因此他們必須盡快遠離諸王堡,越遠越好。

當然還有一點最重要的理由:溫特斯想去狼鎮看一眼。

事不宜遲,三人換掉衣服,立刻出發。

……

溫特斯的反追蹤技巧還是從狼鎮那頭巨熊身上學來的。

他沒有走大路,而是進入田野,先往西北方向繞行。

見到小溪、小河,他就會淌水行進,消除氣味;再從堅硬的石灘上岸,這樣就不會留下馬蹄印。

這些辦法有沒有用?溫特斯也不敢保證。

但是巨熊憑借這些舉措,曾經擺脫了狼鎮最厲害的老獵人的追蹤,甩掉幾個諸王堡民兵應該也不難。

入夜之後,三人在一處林地露宿。

因為溫特斯的傷口還在滲血,戈爾德也需要休息,所以他們沒有徹夜兼行。

他們一直歇息到第二天晚上,確認身後沒有人追上來,才趁著夜色轉向西南。

新墾地位於帕拉圖的西南端,而狼鎮又位於新墾地的西南端。

帕拉圖與赫德諸部的切香腸戰爭導致雙方控製區域犬牙差互,隻是大致維持著百公裏的無人緩衝區。

無人區依據山川河流等自然分隔線劃定,而且還在不斷變動。

但是狼鎮所在的鐵峰郡因為太偏僻,已經到了金頂山脈北麓,所以這些年來帕拉圖都不曾從這個位置開疆拓土。

溫特斯三人晚上趕路、白天休息,吃從荒原帶回來的肉幹和肉鬆,盡可能回避村莊城鎮。

如果要購置必需品,也隻讓夏爾去買東西。

一直走出諸王堡轄區和西林行省,再次確認沒有追兵,溫特斯三人才恢複正常的作息,走回大路。

溫特斯還買了一匹馬,花了足足四十枚杜卡特,而且還不是什麼上佳的良馬。

這個價格比起去年翻了將近一倍,戰火燃起,馬匹的價格也水漲船高。

可溫特斯亟需添置一匹馬,他們有三個人,卻隻有四匹馬,貴也得買。

最初的時候,溫特斯是懷揣著幾分輕鬆向著狼鎮趕路。

但是越往前走,他的心情就越沉重。

戰爭對於社會的破壞力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麵前,不再有絡繹不絕的商隊,不再有帶著果蔬雞蛋叫賣的農戶。

路上僅有的幾名旅人看到彼此,都默默裹緊披風、握住武器,直到走遠了才能鬆一口氣。

大部分城市已經豎起紅薔薇旗幟,特別是燼流江以南的區域。他們征發勞役、修築工事、搜集物資、封鎖大路,嚴厲盤查過路行人。

據說不久之前,藍薔薇的部隊渡過燼流江,毫不留情地掃蕩了這些效忠紅薔薇的區域。

溫特斯三人不得不加倍小心。

……

新墾地行省,地圖上沒有名字的村莊。

“沒找到活人。”夏爾小跑回來,低聲說:“也沒找到能吃的東西,村西邊有幾座新墳。應該是還活著的村民把屍體埋了,逃難去了。”

溫特斯點點頭。

麵前的不是村莊,而是一座小村莊的廢墟。

這原本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村莊,看院落也就隻有七、八戶。

或許曾有一些男人和女人年複一年耕種著周圍的農田,在這裏艱難而頑強地生活。

但是現在都沒了,隻剩下被大火焚燒過的殘垣斷壁。

“走吧。”溫特斯爬上馬鞍,對夏爾和戈爾德說:“我們去下一個村子,看能不能買到點吃的。”

三人馳馬離去,焦黑的廢墟又重歸死寂。

溫特斯不知道人們究竟遭遇了何等苦難,因為他隻是在不停地趕路。

但是他有一個直觀感受,那便是路上商販少到不能再少,劫匪強盜卻多到不能再多。

他越來越難買到補給品,哪怕是最小的村莊也緊閉門戶,不肯接待陌生人。

離開諸王堡直轄區和西林行省——紅薔薇勢力的實控範圍——之後,溫特斯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攔路匪徒。

等他進入新墾地,這個頻率上升到每天兩次、甚至三次。

大部分劫匪都是麵帶驚懼的農民,他們恐嚇溫特斯的時候,自己握著草叉、柴刀的手也在發抖。

還有不少匪夥是見過血的強盜、潰兵裹挾著連鞋子也沒有的農夫。

對於前者,溫特斯不忍心下殺手,隻是打掉對方的武器;對於後者,他也隻幹掉那些明顯是慣匪的頭目。

“滾!”溫特斯不知能說什麼:“滾回家去!”

劫匪一哄而散,但是他們還會再回來的。

“狼鎮一定沒事。”溫特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有吉拉德鎮長在,狼鎮還那麼偏僻,一定沒事。”

他盡量不去想可怕的事情,加緊趕路。

……

夕陽西斜,天色快要黑了。

跨過黑水河,沿著夯土路翻過兩座小山坡,就能看到狼鎮教堂的鍾塔尖頂。

這條路溫特斯無比熟悉,因他走過許多許多遍。

溫特斯在狼鎮隻生活了不到半年,但是對於他而言,狼鎮卻有一種家鄉般的親切感。

他離開這裏的時候,是意氣風發的青年。狼鎮的小夥子們唱著歌,跟隨他走向戰爭。

他回到這裏的時候,笑著鬧著的狼鎮小夥子們不在了,溫特斯隻帶回滿身的傷痕。

當他曆經種種磨難,再一次駐馬於山坡上,他沒能看到那釘著黃銅皮的尖頂。

“我有沒有走錯?”溫特斯問夏爾,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沒錯,這裏就是狼鎮。”

“走!”

溫特斯猛刺馬肋,衝下山坡,朝著狼鎮鎮廣場疾馳。

狼鎮就在他眼前,他卻認不出來了。

教堂,毀了。

刷著白漆的外牆被燒成焦炭,鍾樓垮塌下來,大鍾悲傷地被半掩埋在廢墟裏。

教堂隻剩下原本的石頭結構。石牆孤獨佇立著,風拂過牆上的孔洞,發出陣陣嗚咽。

老米沙的鐵匠鋪,毀了。

阿爾齊的雜貨鋪,毀了。

鎮公所和治安所也已經被燒成焦土。

墓園裏的不少墳墓甚至被掘開,屍骨散落在墓碑周圍。

“這……這……”夏爾驚訝、憤怒又悲痛,他握著韁繩的手都在哆嗦:“怎麼會這樣?”

“肯定是過賊了。”戈爾德低聲說:“掘出棺材,偷陪葬品……”

溫特斯突然狠抽馬匹,向著米切爾莊園狂奔。

他想起豪爽大方的吉拉德,想起溫柔善良的米切爾夫人,想起和艾拉年紀相仿、如同他的妹妹一樣、在米切爾夫婦吵架時緊緊抱著他胳膊的斯佳麗。

“不要死。”溫特斯在祈禱:“你們不要死。”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至高的存在,他第一次向祂祈禱。

欣欣向榮的米切爾莊園完全變了樣子。

漫山遍野的煙田如今雜草橫生,莊園四周的圍欄也在風吹雨打中垮倒。

看不見勞作的人們,隻有一群群鳥雀撲騰撲騰地飛起來。

萬幸,溫特斯看到一縷炊煙從米切爾宅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