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手裏拎著兩棵大蔥。
他還不想這麼快回家。接到父親的死訊之後，連他自己都驚異於自己的冷靜，沒有流淚，也沒有慌張，收好信之後，轉眼間就粉飾太平，更主要的是，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和自己一起分擔。
走過一個小公園的時候，綠草地上，兩個人，一大一小，正在玩躲貓貓，玩得不亦樂乎，小的那個格外的小，好像剛會走路。
穆子析不禁停住了腳步，站在一邊看。
突然，他覺得，那個大的，有點眼熟，再仔細一看，剛好那個人也轉過身來，穆子析手裏的大蔥一場惹眼，季懷然順著那一點綠看過去，愣住了。
身邊的孩子看她不跟自己玩了，搖搖晃晃走過去扯她的褲腳，含糊不清地呼喚：“姑姑……姑姑……”
仿佛隔山海，不是沒想過有一天能再遇到她，見麵時自己手裏拎著大蔥，穿著前兩年的舊衣服，頭發被吹成鳥窩。
她離開時，是少奶奶，現在呢，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了，怎麼能說，你回來吧。
穆子析走過去，頓了好久，才生硬地打招呼：“好，好久不見。”
“這是你兒子嗎？真可愛。”心頭一陣酸澀，當初若是，若是季懷然沒有打胎，那麼他們的孩子，也該如這個一樣活潑可愛。
季懷然看著他手裏的大蔥，看著他的窘迫，“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仿佛是兩年以前，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穆子析想，也許他該走了。
這時候孩子突然小小地叫了一聲，然後就搖搖晃晃地往另外一個方向跑，嘴裏喊著：“爸爸……媽媽……”
雖然含含糊糊，可是穆子析聽清了，順著孩子的方向看過去，宋洐正朝著這邊走來，推著一個輪椅，輪椅上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穆子析見過，是季懷然的媽媽。身邊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那女人走到孩子跟前，抱起來：“安安想媽媽了沒呀，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呀。”
“哎呀，孩子才一歲，你不要老是喂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嗎？”這是宋洐的聲音。
孩子不高興地撅起嘴，季懷然的媽媽趕緊安慰：“不管，咱們不管你爸爸，你想吃什麼，奶奶請客好不好哇？”
兩個人都笑了。
“這是我師父師娘的孩子，去年出生的，原來當時他就已經有未婚妻了，既然都不告訴我，太小氣了！”
穆子析看著她好看的側臉，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邊季懷然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回過神來，看著他，似乎是在等著他開口。
“我……我爸自首了，穆家……穆家也沒有了。”
“嗯，我知道。”
“現在我，我特別窮，非常窮。”
“嗯，我知道。”
“可是，可是，我已經找到工作了，我肯定會……”
“嗯，我知道。”
穆子析慢慢地說：“小然，你知道嗎，我爸爸死了，他用死來贖罪了，他寫遺書說對不起你，讓我來跟你道個歉，哪怕不能原諒。遺書我放在家裏了……沒想到遇見你……以後，以後有機會給你看。”
“小然，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沒有爸爸了。”
“你還有我啊。”
“什麼？你說什麼？”初春的風太大，穆子析沒有聽清。
風吹過她的發梢，還恨嗎？季懷然說不清楚，但是當她再一次看到穆子析的時候，她知道，過往種種，不過都是一句，我喜歡你啊。
穆子析，原來我還是，喜歡你的。
她踮起腳，輕輕抱住穆子析。從前都是穆子析抱她，強硬的，強迫的，一點也不溫柔。
宋洐抱著孩子笑：“好啊，這可算是一家團圓了，走走走，我們回家吃團圓飯。”
“可是，可是……”穆子析說，“我媽還在家啊！”
“陳阿姨？”季懷然奪下他手裏的大蔥，順手遞給安安玩。“那還等什麼，快去接啊，我和你一起去。”
“季懷然。”
“嗯？”
季懷然轉頭看他的臉，兩年了，她看著他熟悉的，好看的臉，說：“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安安不知道大人們在笑什麼，然後將大蔥塞進了嘴裏，下一秒，就是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