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起越聽風的母親,她總會想到自己的母妃。她的母妃,六年不到,便離她而去了。聽禹抬頭望望天,希望從天空找到些母妃的影子,可今天的天,無比的湛藍。
“真的會有天堂地獄嗎?”言柒看著她的側臉,想要碰她、想要擁著她,卻怕把她碰碎,生怕一個不小心,她整個人就會全部碎掉。每每思及她的母親時,她都是最脆弱的時候,脆弱的讓他以為隻要他碰了,她就會碎掉。
“本王,寧願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一個天堂,”聽禹視線收回,落入掌心,“待生命走到盡頭,便可等你我靈魂皈依。”
言柒怔神,看向她的掌心,也不知是鼓了多大勇氣,他握住她的手掌,“瑾王心中欲念,能否除卻?”
聽禹看他,眼中不知何時鍍上了一層霧氣。
不等她回答,或是不敢等她回答,言柒道,“一位家財萬貫的地主為戒欲念去寺中拜佛,主持便叫他修剪樹木。修剪過後,形狀規則,但第二日總會長出新芽,層出不窮。”
眼前,骨節分明、如玉如雪的手擋住了她的視線,聽禹沒有答話,任由他握著,她抬頭看看天邊,眼神不知在何處聚焦、為何凝神。
然而言柒知道,她聽進去了。
“可那人還是未能悟出,欲念過盛,便受了懲。佛祖將他浸在水缸之中,卻要飽受饑渴之苦,水至唇邊,一旦他低頭飲水,水便自動退下。”許久,聽禹才接口道。
“眾生中,聖人隻有那麼幾個,你我都不是,既然不是,便該自控。”
“那帝位呢?”聽禹聽了他的話,不知被何敲動了心扉,聲線幾不可見的有些顫抖,“帝位呢?我們如何能……如果世子不是世子,王不是王,那是不是就能……”
言柒還想繼續聽下去,可說話的人已經抿緊了唇線,隻剩下一聲低歎。他也是沉默。
兩人靜立許久。
直到路過的宮人對兩人問好同時麵露詫異時,二人才收回思緒,泰然自若的鬆開了交握的手。
紅梅樹下,兩人並肩,梅花紛紛落下,碾入塵土,碎了一地芳香。
冬日的風,果真有些冷呢。聽禹下意識的裹緊了衣衫,幾乎將手縮進了袖裏。
“落梅花絲,好像永遠不會落盡。”言柒抬手接來一片落下的梅花瓣,兩指夾起放在鼻端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透過鼻尖輕輕的撩開了心中的沉悶。
“梅花落不盡,命中無花風。本是天上人,何處惹塵埃。”聽禹輕念,目中柔情四溢,溫婉的看著他掌心的梅,“這話,可是當年雍州盛傳的,隻因世子那一句玩笑。”
“哦?”言柒忽而感興趣的提高了尾音,他好笑著看向聽禹,“瑾王知曉的事情,言柒身為事情的主人公怎麼都不知道?”
“世子若是知道了,恐怕會情難自控了。”
“這倒是吊起了言柒的胃口了。”
聽禹忽而搖頭失笑,隻道了句:“當時尚小。”
尚小?這次言柒有些犯愁,凝眉思索了良久,終是無從想起什麼。忽而一點熾熱自掌心升起,隻一眨眼便燒痛了全身。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隻是一句話的緣故。八歲那年,他途徑一處酒樓,便指著酒樓上三個大字,義正言辭的念了一句:“他日本世子的寢宮便改成這個名字罷。”
知曉言柒記起,聽禹驟然失笑,也不顧什麼宮廷之中的禮節,她的笑聲多少有些肆無忌憚,更有些幸災樂禍,“世子,那可是梅香閣啊,梅香閣……”
言柒頓時語塞。
難得見言柒語結,聽禹的笑意更甚,讓人覺得她幾乎可以在下一刻就要爆出聲音,但瑾王畢竟是瑾王,該有的風度還是要有的。
“世子,本王終於可以回答世子的問題了。”聽禹的怪笑中透出一點玩味。
“什麼問題?”很明顯的是要注意話題。
“的確很可愛。”言柒臉色更白,聽禹忙收了聲,上前一步拍開落在他肩頭的一片落梅,她已換上了往日的風姿,“世子遠途趕來,也該累了,本王便送世子到寢殿罷。”
言柒霎時呼了口氣,微微一拜,“不勞煩瑾王了,方才朝會瑾王就有些不適,言柒自己去就好。”
聽禹點頭,四下一看,便見著走廊裏一鵝黃衣裙的少女,蓮步搖搖,裙衫舞動。
“淺唱。”聽禹喚道。
走廊中女子停步,朝兩人看去,馬上調轉方向,朝兩人走去。
“見過瑾王、世子。”淺唱輕提裙擺,欠身問候。
“送世子去惜玥殿歇息。”
“是。”淺唱應道。繞到言柒身側,朝右側攤手道,“世子請。”
言柒點頭,對聽禹一禮,便隨淺唱離開。
待那二人的身影全數消失在院落盡頭,方才他們所站的院中,已飄飄揚揚落下梅花花瓣,如霏雪婉轉而下。花雖落,香猶在,這便是瑾州獨有的晚梅,但這一月中,它還是落了。